书法创作有规律可循 张坤山
由约至博,再由博返约;由生至熟,再于熟中求生;由正至奇,再由奇归正,这是书法艺术创作中的重要规律。这三条规律也是一个学书者艺术生涯中所经历的三种境界。这三种境界不仅是一个总体趋势,而且在某一阶段内相互反复,呈螺旋
上升的趋势。
初学书法,当先求平正,以专一为尚。在各种书体中,篆、隶、楷书是“先求平正”最理想的书体。书法凡以篆隶为主者,可兼攻篆刻;凡以行草为主者,可先学楷书。学篆当先学小篆,学隶则当先学汉碑。至于楷书,虽有六朝碑刻墓志以及唐人楷法之分,但笔者以为打基础仍以唐碑为好,求变化则可继临北碑。
打基础又有两条路可循:一条是从根本着手,一条是从法度着手。从根本着手者,以篆隶为尚;从法度着手者,以唐碑为尚。以篆隶为尚者,又当时时兼习楷法;以行草为尚者,又当时时旁通篆隶。前者可于质朴中求变化,后者可于妍美中求质朴,庶可免偏胜之弊。
一般地说,初学书法,当先学唐碑。唐人楷法成熟,矩度森严,结字端庄,用笔精到,有匀称和谐之美,因此最适宜于初学者入门。特别是孩童时期,务必脚踏实地地从法度人手,初学既正,一生受用无穷。王虚舟《论书剩语》曰:“魏晋人书一正一偏,纵横变化,了乏蹊径。唐人敛人规矩,始有门法可寻,魏晋风流,一变尽矣。然学魏晋,正须从唐人,乃有门户。”又曰:“唐人各自立家,皆欲打破右军铁围,然规格方整,转不能变,此有心无心之别也。然欲自然,先须有意;始于方整,终于变化。积习久之,自有会通处。故求魏晋之变化,正须从唐始。”唐人楷法具有行草用笔最基本的点画形质,楷书写到圆熟时,放之便是行草。一方面,学习楷书可以锻炼笔力,练就扎扎实实的沉着功夫,写得极劲健沉着时,放至行草中,则神韵中自具骨气,奔放中不失精到;另一方面,楷书结构端庄匀称,点画妥帖,如将楷书结构写熟,放至行草中,自然能于纵横变化中不失情理,所谓“知其常而后能通其变”。
及至择定一家后,先从形似着手,务使笔笔肖似,从形似中求古人笔法。此时便可“临帖”和“读帖”双管齐下。孙过庭《书谱》中谓“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惟观察得精,方能临写得似。
在专攻一家的基础上,要力求遍临各家,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因为只有“聚古人于一堂,接丰采于几案”,才能“融天机于自得,会群妙于一心”。在遍临阶段要善于取他人之长,补自己所短,择古人之精华,弃古人之糟粕,进行有选择的临摹。历史上一些著名的书家都有自己的真实本领,亦各具自己的特色,如二王之神韵、颜柳之筋骨、欧阳询之方劲、虞世南之圆融、褚遂良之飘逸、黄庭坚之舒展、苏东坡之茂密、米芾之沉着痛快、蔡襄之精丽古雅等等。这些书家之风神独到处即特长流露处,学书者最要领会,不可徒取其独到的外形,贵在领略其风神。因此在这一阶段,要锻炼自己的眼力,立志不随流俗转,正如梁巘《评书帖》所谓:“学书勿惑俗议,俗人不爱,而后书学进。”若立意不高,眼不精审,取媚于世,则入俗道。在临摹某一家时,既不可有偏好,又不可苟且。有偏好则易生习气,苟且则易涉浮气。每一书家必有自己的面貌和神情,若徒取其貌,而不能得其神,终属浮浅;贵在通过其形式,掌握其内在规律,方能达神似之境界。
遍临阶段以篆隶为主者,要兼习一些行草,以增强笔调的灵动之气;凡以行草为主者,贵旁通一些篆隶,以增强笔调的质朴之感。篆隶是书学之本源——篆法为圆笔中锋之滥觞,隶法为方笔侧锋之先祖。这两种书体气质高古、笔调浑厚,皆以
骨力胜。古代凡以行草为主的大书家,几乎都能旁通篆隶(如褚遂良楷书淳古劲逸,富有隶意;颜真卿《争坐位》、《祭侄稿》富有篆籀之象)。有篆隶意则自高古淳朴,骨力雄厚。这是追求一种“内质”的美。一般地说,篆书笔画之中段与笔画之起止处粗细变化不大,无甚轻重,极其丰实。而楷法中易犯的弊病如蜂腰、鹤膝、头重脚轻、左低右昂、中高两下者,皆是俗态,为篆法所不容,亦为隶法所不齿。故傅山《霜红龛集》中说:“楷书不自篆、隶、八分来,即奴态不足观矣。”又曰:“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
临写是入帖阶段,之后应是出帖阶段。出帖阶段是一个由博返约、由熟求生、由险绝复归平正、自求新意、自立面目、自辟门径、自创风格的阶段。如果说入帖阶段主要以法度、功力见胜的话,而出帖阶段则当以立意、个性为主。因此在这一阶段,个人的学问、胸襟、识见、眼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审美意境与艺术个性开始显露出来。
出帖阶段既是一个由博返约的阶段,也是一个兼收并蓄、“融天机于自得,会群妙于一心”的熔铸贯通阶段。到得此时,必能增损古法,裁成新体,取诸众长,总而成之,而通篇之间,笔调一致,从而形成自己相对稳定的总体风格。正如清人《书法秘诀》中所谓:“终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又时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写到熟极之处,忽然悟门大启,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微奥妙,我之笔底,迸出天机来,变动挥洒,回头视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以自成一家矣。”由博返约需要学书者具有很高的概括能力和取舍功夫,故“悟”、“通”二字,实乃关键之处——悟其笔意,通其理法,一旦豁然悟通,涣然冰释,则入坦途,此时但觉一片化机,清光大来,就会获得创作的自由。
出帖阶段又是复归平正阶段。这是一种奇正相生、文质相谐、物我化一的“第二自然”境界。梁巘《频罗庵论书》谓:“古人于书,大抵晚岁归于平淡,而含浑收敛,多若不经意、不用力者,无复少年习气矣。”这种境界“看似平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其中蕴涵着作者极大的功力和深邃的修养。到了这种境界,出则奔轶绝尘,入则重规叠矩;于意趣之中不违情理,于豪放之外不失沉静,于平淡之中不失姿态,于工妙之内不违自然;平中寓奇,奇中寓平,极其耐入寻味。这种境界,看似纵横驰骋,却又气静神闲,绝无剑拔弩张之态,亦无诡僻狂怪之习,清雅之气扑人眉宇,宕逸之姿天趣溢发。因此,复归平正又得兰种圆通的自然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