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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园画魂》抱虹著___一个国画大家的成长过程(正稿) 古镇之殇至(五)寺庙之缘
所属类别[名家故事] 页面功能【打印】【关闭】 发布时间:2013/9/21 19: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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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古镇之殇

 

  话要从嘉兴附近的一个小镇石门湾说起。京杭大运河在这里自东向南来了个一百二十度大转弯。镇上之商家就在河的左边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俗称上塘;在河之右岸,称为下塘,有一些商家的宅园与民房,还有电灯厂、轧米厂、木行、烟草行之类的大门面行家。靠南边中段有一个基督教堂,南郊有一座元帅庙。在镇之两头有两座石拱桥;上塘与下塘贯而通之。在中间拐弯处还有一只摆渡船,使两岸行动更为方便。抗战前,这里是个繁华的集镇。据说在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两国经常争战,越国曾在此地垒石为门,以防御吴国,石门一名由此而生。

  在镇东市梢的东高桥堍,一户姓方人家,主人方旭,字旭初,善书画、富收藏,为清乾隆间著名书画家方薰之第五代孙。方家经营着绸缎布匹生意。方旭初在闲时展纸研墨,画些兰竹花菓之类,颇为清逸。他最宠爱的小女方莲珍,常常在画桌旁静观父亲写字作画。方莲珍长大后,遂成一名绣花高手。所绣之花皆为自描自稿,常常参照父亲案头的一本《芥子园画传》。此套图书是康熙年间之刻本,用开化纸五彩套色印成,为祖上留传下来,扉页有兰坻收藏图书之印。因旭初公的几个儿子都不喜爱书画,就女儿喜爱,在她出嫁时,即把这套画谱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带到了女儿的夫家下塘吴家门。吴家门一族有十多房,百十来人,是康熙时左都御史吴涵的后裔。吴家门在古运河的湾心处,与上塘的市中心寺弄口相对,也就是直对接待寺。该寺建于南宋,传说有一皇室宗亲在镇北的普寺出家。石门乃江浙之通衢,来往官员甚多,故在此建接待寺以便应酬。

  吴氏家族颇众,多独自经营商店且又管田地。方莲珍的夫家最为富庶,店号吴顺昌,其店堂的灯笼上印着“慎行堂吴顺昌”,经营着南北山货,并有鱼行、肉铺,屋后又有数十亩良田及桑地。雇有长工三人,店伙计八九人。方莲珍丈夫吴顺发是个厚道人,在祖父吴南山的栽培下,克克实实地守着店铺。其父全芳倒是个闲散之人,他会丝弦,好穿着,又是个京剧票友,所以吴顺昌行里的工友招聘,都要具备能丝弦的才能,方才收纳。每逢过时过节,定当热闹一番。江南人称之谓“蚕田茂盛、生意兴隆”,吴家可称典范。方旭初想念女儿,时常去下塘吴家,带几幅裱好的字画,挂在吴家厅堂,有时画几把扇子,送给亲翁吴全芳。晚上俩亲家一边饮酒,一边聆听着工友们演奏的《梅花三弄》。乘着酒兴,他们站起来对唱一出《梅陇镇》,吴全芳唱青衣凤姐,方旭初唱生角正德。唱唱停停,直至更阑散去。

  方莲珍结婚那年是一九三五年,日寇侵华战争即将爆发。时局虽然不好,但在这小镇上尚且安定繁荣。莲珍的婆婆范氏是个能干的角色,虽然没上过一天学堂,但能认得阿拉伯数字与湖州码子。吴家里里外外的事都由她掌管,空闲时还去石门湾近郊的福严寺烧香拜佛,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有时带着儿媳也去烧香。一来是求生意兴隆、田蚕茂盛;二是求媳妇早生贵子。这天范氏特地叫了两个长工摇船去石门县城,到徐利和瓷行亲自选了一尊二尺高的白瓷送子观音,供在大厅南侧的佛龛里,叫儿媳莲珍上香磕头,并嘱咐要天天如此,每日要调换新鲜水果。再说吴顺发的祖母吕氏还在,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家中事务她从不过问,只是每天在佛堂念佛,有时用朱砂点着圈圈念白衣观音神咒。

  一九三七年的冬日,是小雪过后的第三天,上午,天阴冷得很,西风虽不怎么大,但冷气却从背后趁人不备地窜进衣缝。路人不时用嘴巴呵着手,把头颈缩进领子里。天空下起零星小雪,水果店的吆喝叫卖声似乎有气无力……就在此时,一个不祥之声从东边传来。飞机的马达声拌着机枪声,许多无知的百姓还跑出来看热闹。当飞机冲下来又立即往上跃起时,一截黑东西掉了下来,遂即一声巨响,浓烟滚滚,接着是尖叫声、哭声、喊声连成一片,小镇处在一片恐慌之中……没多久,镇郊的农民闻声赶到街上看热闹。这不看倒不要紧,一看吓坏了。在殷家弄口,炸塌了两间店面,一个伙计炸断了一条腿,倒在血泊里抽搐,苦不堪言,路边还有一只臂膀,不知是谁的;在柴湾里的帮岸上倒着十多个人,皆是上街的农民,是被机枪扫倒的,血从帮岸流入小河。这一湾清清流水,承受着这些无辜百姓的热血,她凝固了,似乎停止了流动,这殷红的血色数日未散。

  几天后,日军的石井部队进犯了小镇,当时有国民党驻军七十九师四七0团三营某部奋起还击。扼守在小镇东北郊的和尚桥一排官兵,全部殉难(后来在此立一纪念碑)。日军入侵镇内,即大肆烧掠,丰子恺先生的缘缘堂及振华女校等均遭焚毁。

 

善之终

 

  吴顺昌的老东家吴南山是个老好人,可是他的民族意识不强,他以为日本佬跟卢永祥、孙传芳之流的北佬差不多,无非是想做中国的皇帝。所以当日本兵驻扎小镇后,他就叫两个长工牵了三四只湖羊送到石井的总部里,对石井队长说“石门湾的百姓都是好良民,请你们不要杀人放火”。石井觉得这个老人可以派点用场,叫他当镇上的维持会长。南山老人摇着双手说:“我只会做生意,当不来官,望另请能人。”石井无奈,即发给他一张特别良民证。

  南山老人每日上街,即把“特别良民证”挂在胸前,因为河湾中段的摆渡船已经被废除,他只得过大桥。一日他路经南皋桥时,忽听到有一女子在大喊:“南山老伯救命!”老人一看,原来两个日本兵正要强暴一位姑娘。老人立刻上前晃动一下“特别良民证”,用手示意放了这位姑娘,否则便要去告诉他们的头目。两个日本兵一看老人有点来头,便骂了声“八格呀噜”,一松手,姑娘便逃到桥下赶紧回家。

  数日后一次凌晨,中国兵从西边来偷袭炮楼,在镇梢的油车坊里盘屯(步绪)了一下,战事过后,日本兵放火焚烧油坊边的民房。那时南山老人早已起床,闻说油坊正在火烧,遂即用罩篮提了一篮银元,赶到火烧现场,喊住出街农民救火,当即送给救火者每人银元一个。这下鼓励了许多救火的人,火头渐渐熄灭。很快给日本兵发现了,询问是谁在唤人救火时,正与南山老人碰个照面,老人因为有“特别良民证”,所以也没有拿他怎么样。镇上的人都在称颂他,老人觉得有点了不起了,心想可以大胆为镇上人做点好事了。就在第二天早上,老人过桥时,忽然听到从那个哨所里传来喊救命的声音,老人急忙闯进去,见两个日本兵正在剥一个姑娘的裤子,挣扎中的姑娘见老人进门,立刻喊:“南山爹爹快救救我呀!”老人见此情景大怒,顺手抄起门边的木棍,大声说:“畜生!快放手!不然我先打你们,再去告诉你们的队长。”两个日本兵呆住了,姑娘脱身而逃。想不到快要到手的羊羔又将被这老头放跑,嘴里斯声力竭地骂着“八格呀噜”,拿起刺刀架在老人的脖子上,另一个日本兵狠狠地把老人挂在胸前的“特别良民证”扯下,从窗口掷到了河里,压低了声音说着笨拙中国话“哼!你的,告诉的,死拉死拉的”,拿刺刀的日本兵便狠狠地挑起刺刀,嚓地一下,削去了老人的半只耳朵。鲜血从老人的肩上热辣辣地淌到了胸前,木棍从手中滚落了,老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晕了过去。日本兵把老人拖出哨所。有好心人立刻跑去告知了吴家,范氏带了两个长工把老人抬回去。老人慢慢苏醒后说:“日本赤佬勿是人,比北佬还要坏……”

  老夫人吕氏在旁劝道:“老头子啊!你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就呆在家里,别出去了”。

  老人垮了,在床上病了数月便驾鹤西去了。在他弥留之际,老夫人吕氏轻轻地在老人耳边说:“老头子,你放心去吧,你孙子媳妇肚里有孩子了”。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便闭上了眼睛。其实莲珍尚未怀孕,只是安慰老人。

 

僧之缘

 

  1941年春天,这夜,小镇上空稀稀落落的响了一夜枪声。吴家大院里的中楼,点着一只美孚灯,窗上用黑布遮了,一家人守在莲珍的床前。收生婆屠彩英说:“看来要明天上昼分娩,给我铺个床,让我横一横再讲,若一有情况就叫我起来”。这一夜,莲珍在床上坐坐躺躺,小孩在肚子里动动停停,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八时许,莲珍疼痛难熬,一个急阵,孩子生下了。收生婆转身对范氏说:“恭喜,是个男的”。范氏急忙下楼,把大门关上。一长工问:“是男是女?”范氏说:“是个丫头”。“喔唷,是丫头,把门关得介好做啥。”范氏不理睬。回到楼上关照收生婆:“人家问起,你只说生个丫头。”收生婆点头道:“晓得”。据说这是一种韬晦消灾的做法,那男孩会好管一点。

  一关大门就是三天,工友们进出都是从后门。这日,范氏忽听前门有敲门声,接着又敲了几下。范氏忙从门缝中窥望,见一化缘和尚在敲门,就拔下门闩开门。“阿弥陀佛,师父对不起,我开门晚了。我去量升米给你。”那和尚四十岁左右,是小镇南郊福严禅寺的二当家智功法师。他说:“慢,东家娘,这次你要给我三斗米。”范氏惊讶了:“为啥?我本来想量一升米,今天给你量三升米吧,因为我家媳妇刚临产。”

  “就是这事。我知道你家媳妇生的是个男孩。”

  “不是,生了个丫头。”

  “东家娘,你别瞒我了,肯定是个男的,而且是和尚投胎啊!”说着说着声音压低了。

  “你怎么晓得?”

  “就在前天上午,我带了徒弟上街化缘,路过寺弄口,看见下塘大树下有个穿黄袍的和尚进了你家的门。我心中捉摸着,这段时间好像没有外方和尚来我寺挂单,又不知这和尚与你家有何关系?见他背影,知是大和尚。我就在寺弄口河埠的大乔渡口站了一会,想等他出来时,看一看究竟是哪位。哪知等出来的是一位半老徐娘,关上了你家的大门。我即嘱咐徒弟盯着这里,我自去化缘了。过了一个时辰,我过来问徒弟是否见着,徒弟坐在河埠边,摇摇头,说没有。我们就回福严寺了。昨天我有点累,在禅房打坐休息。忽然间贫僧悟着了,我见着的这位和尚是前来投胎的。”

  “啊!是好,还是不好?是不是来讨债?”

  “别慌!东家娘,听贫僧道来,绝对不是来讨债,而是你家祖上积的德,他是来振兴你家门庭的。”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那我就量一斗米来给你。”

  “慢,东家娘,我这是泄露天机啊!贫僧若不是为了修复僧舍,想能多募得些银两,是不会前来的。况且你家少爷在八岁前是很难生根的,要有许多苦难缠着他。因为他前世做和尚时破过戒,造过孽。”

  “师父,有办法能让这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么?”范氏说着,合掌向和尚求救。

  “阿弥陀佛,这是有缘啊!我就是要告诉你,今年岁值辛巳,这孩子属蛇,你可去找十个属鸡的男子作过房爷,这孩子就好管养了。”

  “谢谢师父,这孩子还未取名,万望师父给我孙子取个名。”

  “等一下,让我来算一算,排一下八字……噢,这孩子是金命,文昌星,将来逢白吃饭,若要发迹,必须离开血地,他将来会到处游历的。就取名士龙吧,士大夫的士,一条龙的龙。”

  “多谢师父。”

  “不用谢,如果方便,东家娘,你就给我五个银元吧。今天我不带徒弟,拿米不方便。”

  范氏连声说好。即回内屋拿了五个银元交给智功和尚。和尚接过银元,放进背袋,合掌说:“阿弥陀佛,祝小少爷早日成长,同到我寺里来烧香。”

  “一定一定。”范氏见和尚走远,把门搭上。回到媳妇房中看看孙子那圆圆的光头,用手摸摸,心想,真是个可爱的小和尚。方莲珍见婆婆这么高兴,问道:“姆妈,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范氏把刚才福严寺和尚说的这番话轻轻地讲一遍,莲珍听罢,又惊讶又高兴,但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不过她只相信孩子是观音大士送来的。接着几天里,在吴家的大厅上陆陆续续地贴上了十张寄名大吉的红纸。另有一张较大的红纸,四角写有取名大吉,中间是吴士龙三个大字,那是旭初公用颜体为外孙写的。

  这孩子最喜欢弄水,他最讨厌给他剃头,要哭要犟。方莲珍却知道,只要在他面前放盆水,任他弄,由他拍打,把水弄得一滩世界,他就乖乖地让你剃头。所以从婴儿时代到读书期间,都是方莲珍自己给儿子剃的头。那是一种三面剃得光光,唯在前额上留一块方正的瓦片形的发式,那种款式是清代到民国期间盛行的孩童发式。

 

鸡之缘

 

  江南民间对小孩的爱称,往往都把名字中的一个字拿出来重叠一下,若孩子还小时,就在前面加个“小”字,但叫起来不叫“小”而叫“噢”,那是加爱与客气的口气。邻里及亲戚来时就叫这孩子“小龙龙”,在自己家内即叫“小龙”。

  在小龙三岁时,范氏领养了一个比小龙大八岁的女孩来照管小龙,取名梅珍。她是吴家一个长工沈家大伯的外甥女,范氏虽然把她领来当丫环使唤,却把她当成女儿,像自己亲生一样来对待,让她把小龙当她的侄子一样,让小龙叫梅珍阿姑,还有一点梅珍属鸡,相信她一定会宝贝小龙的,后来果真如此。

  二月里,河岸的一排榖树露出了嫩绿的芽叶,吴家老屋的园子里,一棵杏子花开得正旺,梅珍陪着小龙在园子里玩着儿歌游戏,唱着:“一萝麦,两萝麦,三萝过桥卖,四萝打辟拍,辟列拍,辟列拍……”那些野蜜蜂在杏花间飞来飞去。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萧山佗种鸡——”小龙听到这喊声,立刻往外奔,梅珍遂即跟了出去,因为门前就是运河。小龙跑得很快,一见到萧山人挑着一担小鸡在叫卖,便拉住不放,卖鸡人放下担子。小龙见到小鸡,高兴得拍起手来。蹬下身子把小手伸进鸡篰,轻轻地摸摸这只又捧捧那只,嘴喊着:“要买,要买,我要小咯咯”。范氏闻声赶了出来,买了几十只,但小龙硬是不肯离开小鸡担。嘴里喊:“我都要,我都要”。范氏说:“小心肝啊!我家养几十只已经够了。快快进去,我们去给小鸡喂食”。小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屁股坐地上并把两只鞋都抄掉了。范氏没有办法,只好把一整担全部买下。萧山人当然也高兴,就挑到了吴家园子里,这下小龙便咯咯地笑开了。

  园子在正厅屋的右边,在一间老屋前。这老屋是吴南山未发迹时与他老母亲苦苦守着的一间平房。南山老人为了不忘这段苦难日子,没有改动过这间老屋。然而屋前的园子却在无声无息地变化着,园子北墙下的那棵杏树,已是老干纵横,枝叶繁茂。西墙下有一棵榖树是新近几年发出来的。墙缝里不知何年何时发出一棵枸杞树来,枝头还挂着几只小红灯笼似的枸杞子。小龙在草地上看了这上百只小鸡,在东奔西窜,真是乐不可支,当吃饭时,祖母叫母亲喊,他都不理,梅珍硬把他拖到饭桌上,才呒心呒思的吃完饭,又立即跑到园子里去看小鸡。

  一转眼小龙五岁了。那是抗战胜利的一年,工友们停了多年的丝竹声又闹开了。这日,方莲珍正在教儿子识方块字,小龙一听到胡琴声,就奔到客厅去听工友们演奏。后来他渐渐地听懂了,这是《梅花三弄》,这是《四六板》,这是《拜香调》还有《孟姜女调》,《苏武牧羊》……在听丝竹时,小龙专心致志,有时还学着外公用一只筷子,随着曲调的板眼敲着碟子。这是一个欢快的夜晚,时而有人放鞭炮,时而有磬咚磬咚磬咚咣——的锣鼓声,在小镇的夜空中弥漫、回荡。

  有一件使小龙颇感兴趣的事,是看长工达章玩皮影戏。达章姓朱,是吴家在灵安乡下的一个远房亲戚,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少年时曾在海宁路仲里一个皮影班子里做工。由于战乱,皮影戏班子散了伙,就来到吴家当长工。吴家每年给达章家三担米,足可以养活他母亲了,在过年过节,吴家还给些零花钱,并给他添置些衣服。小龙叫他达章阿叔,达章也像爱自己的侄子一样地喜欢小龙。他用包装香烟的硬壳纸板,剪了一套《水漫金山》。有法海大和尚、许仙、白蛇娘娘、小青,还有几个虾兵蟹将。祖母范氏知道孙子要看皮影,特地请了个木工做了只框架。外公旭初立即叫人去自家布店扯了一段白水草布。达章把白布绷在木框上后,便教沈家大伯如何与他配合。当晚,点起两支大蜡烛,小龙自己搬了一只小矮凳坐在最前面,后面是一家大人。祖父全芳在边上点班鼓,还有黄倌吹箫,张倌拉二胡,达章赖着喉咙唱法海,沈家大伯逼起嗓子唱白蛇娘娘与小青。戏做得很精彩,不时有人喝彩。在小龙的小脑子里觉得达章唱来很有正气,法海大和尚是个好人而沈家大伯怪里怪气装女人腔,真像是两个妖怪在说话。当水漫金山时,他急得发跳,吵着要他们重新来过,要法海和尚把两只妖怪捉住,关起来。达章为了宠他,只得与沈家大伯交头接耳了一番,重新登场,不吹不拉,只是由祖父全芳时快时慢地点着班鼓,直到法海把白蛇青蛇捉住,跪下。小龙方才拍手喊好。

  这天晚上睡前小龙对妈说:“法海和尚保护许仙是好人,两个蛇妖变了人去害许仙,真坏。”

  “以后不要讲了,大人们都在讲,说你是和尚投胎来的,所以你要帮法海和尚。”方莲珍小声地对儿子说。

  “我还要讲,法海是好人,法海是好人。”

  “噢……法海是好人,是好人。”方莲珍顺着儿子,见他慢慢地缩下了身子睡着了。

  一个初冬的夜晚,方莲珍要把藏好的《芥子园画传》拿出来翻看,要给儿子的包包袋上绣花。冬天里小龙穿着小棉长衫,很是神气,但他玩起来却不顾干净邋遢,如果罩上一只包包袋,在上面绣了花,他就会小心去玩,她知道儿子喜欢花。这套画谱藏在中楼下地板间的夹楼里,方莲珍叫丈夫搬了只四脚梯,自己举着油灯,悄悄地拿了下来。因为这个夹楼很隐蔽,工友都不知道,所有金银珠宝及重要物品都藏在这里。所以要待夜深人静,工友们都睡了,方可打开这个夹楼,这是吴南山老人发迹后建造时设计的。后来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抄家,也没有发现。直到1972年大运河开拓时拆迁房屋,方才暴露。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方莲珍翻开画谱的第三集,选了一幅松鼠采葡萄,又把画中题的两句诗绣了上去:“若欲满盘堆马乳,莫辞添竹引龙须。”

  方莲珍在布上描稿时,被儿子看到了,见到儿子像大人一样在仔细地翻看,非常惊喜,觉得儿子真乖,便轻轻地告诉儿子说:“小龙,这套书是外公送给你妈的。你要小心翻看,别弄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可以照着画,让外公教你,将来你琴棋书画都会,当个大男人。”

  “妈妈我要画,我已经大了。”小龙忽地起身,走到床前的写字台,拉开抽斗找出纸笔,跪在匣头凳面,爬在写字台上认认真真地画起来。他照着画谱的第三集第三册上一幅小鸟在画,莲珍在背后看着,不住地说:“真像真像,我的乖囡囡,妈妈高兴死了。明天拿给你外公看。”

  年关到了,要杀鸡过年。这两年来,年年春天要买进上百只小鸡,尽管中途死了一些,或被小龙不小心踩死或者摔了一跤压死一些,但到年来还有几十只大鸡,特别还有好几只漂亮的雄鸡,当被抓起来宰杀时,小龙往往要哭,甚至冲上去抱着那只大公鸡,一定不让杀。结果大公鸡被留了下来。到第二年就变成了隔年雄鸡,变得更加俊美。可是到头来还是要杀的。

  家人趁小龙不在,就赶快抓住杀了。当小龙发现大公鸡放在拜年菩萨的台子上,已经烧好,光光的跪在盘子里,高高的鸡冠,翘着头,嘴上叨着三根大蒜,尾巴上留着三根长尾巴毛。他知道这事肯定是达章阿叔干的,便不声不响地冲到达章那里用小拳头打他,达章只好向他求饶,答应剪一只皮影公鸡给他玩。小龙想想也好,就立即要他去剪。达章用香烟壳子剪好后,又填上五彩颜料,勾描得非常精美。小龙觉得达章阿叔真了不起,这只皮影公鸡比真公鸡还要漂亮,便不好意思地向达章说:“达章阿叔,刚才我打你,你痛不痛?”

  “不痛、不痛,你再打好了。”达章蹲下来,挺着胸脯要小龙再打。

  “不打了。”小龙说着,凑到达章耳朵边,轻轻地说:“达章阿叔,你真好。”达章听着,笑了,在他那黑黝黝的田字脸上,拉开了两个酒窝,一把抱起小龙在拜年菩萨的高桌前来回走着。

  这下小龙全看清了,有许多小盆子,放着茹菇、荸荠、橘子、红枣、长生果、桂圆、还有像头发一样的发菜,弯弯的风干菱,年糕,还有一条大鲤鱼,放在腰圆形的桶里,搁在台子右侧一只高脚凳上。大鲤鱼是活的,天明要放生,背上贴着一张由镇上陆慎昌纸课店买来的剪花红纸,小龙认得花纸中间有一个“福”字,烧好的大公鸡背上也有一张剪花红纸,桌子中间放着一个大耳朵咸猪头,前面是一对高大的锡蜡台,插着两支镶满腊花的大蜡烛,后面是一排放在红漆木架上的红马幛。所谓马幛,是用红纸印了各种神像,如家堂菩萨、土地菩萨、蚕花五圣等等。在马幛前摆着一排小酒盅,盅内是杜搭酒。大人们要坐到半夜子时,放了鞭炮才去睡觉。方莲珍叫达章放下小龙,叫小龙跪在蒲团上拜了几个揖,就上楼睡去了。睡时,也快十点钟了。小龙一定要把皮影公鸡挂着靠里边的蚊帐上,用一根红头绳串着。

 

画之缘

 

  小龙六岁的新年里,小龙舅舅从杭州买来一个新书包,有背带,有拉链,很好看。小龙一见书包,即犟着要去读书了。大人们都说:今年还小哩,要读,需等到明年。小龙对舅舅说:“我已认得好多好多方块字了,不信我识给你看”。说着奔到楼上,爬到床上,从里面床搁板的抽斗里拿出一只红漆小木匣,捧着跑到客厅,把小木匣里的方块字一个个摊在八仙桌上,叫舅舅随便点一个,小龙就很自信地念了出来。小龙舅舅就对吴顺发说:“顺发弟,龙龙这孩子真聪明,我看可以读书了,反正学堂就在我们家里。”那时石门镇小学的分部设在方家厅。

  就这样,正月半那天小龙背上新书包,伸开双臂由达章驼着,梅珍跟在后面,拎了一壶糖茶、一罩篮状元糕与一大包粽子糖。他们路过东高桥顶上,小龙要阿叔停一下,达章问他做啥,小龙说:“我要看风篷船从老远老远的地方飞过来。”达章就依了他,停了一停,这时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大女孩孝姑,看到小龙背着一个新书包便叫了起来:“喔唷,小龙龙,你上学读书啦!”

  “嗳,孝姑嗯娘(嗯娘即姑妈),我读书上学堂啦。”

  “快,要迟到啦,一道去。”孝姑很喜欢小龙,住在吴家隔壁,是石门镇镇长李慕莲的大女儿,在小龙还是婴孩时,常常要去抱他逗他,今天看见小龙背着书包读书了,心里着实高兴。

  到了方家厅,小龙外婆第一个来迎接龙龙,把他带到一个胖胖的戴着近视眼镜穿着旗袍的女人面前,小龙外婆说:“龙龙,快叫老师。”小龙先不叫,只是盯着她卷起的头发,还有一圈圈好几圈的眼镜,有点发呆。

  “你叫啥名字?”老师问小龙。

  “我叫吴士龙”。

  “几岁?”

  “六岁。”

  朝外墙上顶部一个蓝色的圆圈内画着白色的十二角星,下面是孙中山像。

  “吴士龙,你先到总理面前鞠一躬。”小龙走到孙中山像前一鞠躬,并看到“礼义廉耻”四个大字,他认得,但不懂。

  “好。前面有只好位子,我特意留开的,你坐在那里,等会儿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老师说着把小龙带到那个位子上。又拿出两本新书,交给小龙。接着老师叫梅珍把状元糕粽子糖分给全班同学,再把糖茶壶一个一个地轮着每人喝一口。

  “好,各位同学,把状元糕、粽子糖放进书包里,等下课后吃吧。现在我给同学们介绍一下,新同学叫吴士龙,他最小,大家不要欺侮他。”老师叫吴士龙走到黑板前,向大家鞠个躬。老师拍拍手,同学们也跟着拍手,表示欢迎。小同学们一看那个新来的同学头上戴着一个一条块粉红一条块墨绿的头绳烟囱帽,身穿一件绛红色小棉袍长衫,脸儿圆圆的,眼睛乌黑发亮,转来转去朝大家看。吴士龙一看所有同学都比他大,但一点也不怕,觉得用不到怕,自己有外婆,外公,还有舅舅。

  午饭吴士龙就在外婆家吃,外婆为他炖了一条小鳜鱼(俗称纪鱼),还有一个鸡心,及葱炖豁水蛋。这里的风俗是:孩子上学第一天,给他吃这些是让他记性好,聪明,把调皮捣蛋的事打发掉。

  下半年秋天,学校搬到了镇中心的郑福盛老房子里。听说校长调换了,是桐乡城里过来的一位叫吴中立的年轻校长,是国民党党员,他为了便于管理,把桐石两地的学校合并起来。再说我们的小主人公吴士龙,在上学期里没有好好地上课,因为他一看书本上的字大部分都认得。他有时自个跑到大门外看风篷船过东高桥,有时到外公的书房里看外公作画,外婆、舅舅、舅妈都很宠他,没有训责他。老师对着他外婆说:“方五太太,这孩子不听话,我训他都没用。”外婆说:“没事,这孩子还小着呢,由他去吧,等大一点,会听话的。”

  后来,这个小班搬到学校本部的郑福盛,对吴士龙是有好处的,因为这里管得比较严,门口有校工守着,让吴士龙渐渐地懂得了守纪律,听老师的话。他亲眼目睹了打人的学生被教导主任拿着一根钉有小钉子的板子打了三下,手上的鲜血淌了下来,这学生皱着眉头,没有哭,但当老师替他涂上红药水时,他痛得直喊妈。如果骂人,老师就把那个学生叫到办公室,用红墨水笔圈他的嘴巴,而且不许擦掉,要他放学回家给家长看到,让家长再责备他。如果有学生到校外玩耍,或者在上课时做小动作,便要拉出来立壁角。如果发现你在抄别人的作业,那就要“关学”。若是在上午发现,中午把你关在教室里做作业,让你迟回家半个钟头吃午饭,称为“关饭学”;若是在下午发现,就在放晚学时把你关在教室里做作业,让你晚回家半个小时,称为“关夜学”。

  吴士龙看清了这些事例,就乖多了,但野心还是有的。当一下课自由活动十分钟时,吴士龙就窜到操场去玩皮球。球是外婆给他买的。一次下课,他把皮球掷向墙壁,皮球弹到了三年级的教室里,他立即跑进去找,这时,便有人叫道:“小龙龙,你找啥?”吴士龙一看,认得是他家东面的一个大女孩,便叫了声:“明倌嗯娘,我找皮球。”

  “在我这里,皮球正好滚到我的脚边。过来,你拿去吧。”

  当吴士龙去拿时,他呆住了,明倌嗯娘在画画,在一张厚白纸上画一只风篷船,还有一座桥。

  “这是东高桥,你画得真好。”吴士龙眼睛亮了。接着明倌从课桌兜里又拿出几幅画,有苹果、茄子,还有火柴匣,吴士龙觉得画比自己好。说道:“明倌嗯娘,你能借我一幅照着画一下吗?”

  “好的,这张有帆船的就送给你了,不用借。”吴士龙没道谢,昂起头说:“我会画小鸡,画马,明天我画好送给你。”

  晚上,吴士龙在美孚灯下作画,方莲珍在旁边打头绳衫。他画来画去画不好,因为他不知道明倌的画是一种西洋画——素描,要用6B铅笔才能画好,他用做作业用的H笔是画不出来的。不过吴士龙很要面子,求妈妈把《芥子园画传》拿出来,他要用毛笔画幅山水画,因为他有三支“乌龙水”笔,还有一只小砚子,两支“金不换”墨,刚刚写好描红薄,磨好的墨还剩着。

  方莲珍知道孩子大了,懂事了,就毫不犹豫地把《画传》拿出来,同时还替他裁了几张半透明的连泗纸,教他蒙在画谱上像描红一样地描,并嘱咐他把毛笔舔得干一点,怕墨水多了会渗到下面的画谱上。

  吴士龙画得很专注,连鼻涕挂得很长也不介意。方莲珍叫儿子把鼻涕哼掉,吴士龙不理睬,“壳洛”一声,鼻涕缩了进去,过一会又慢慢地挂了下来。方莲珍又喊了,他又缩了进去,如此好多回,方莲珍实在忍不住了,过去把儿子的鼻涕擦掉。达章叔在旁边暗暗地笑,对着吴士龙说:“小龙,我给你猜个默子:弄堂口有两只白鹭鸭,来了五个强盗,拎起来活掼杀。你猜是啥?”

  “我知道,我不说。”吴士龙知道是在笑他挂鼻涕。

  第二天,当第一节课下课后,吴士龙拿了两幅有帆船有桥的毛笔画,送给了明倌嗯娘。明倌惊讶了:“哇,小龙龙你将来一定是个画家,你的毛笔画真神啊!是谁教你的?”

  “我妈教的,我妈是外公教的。”

  就这样,吴士龙是小画家就传开了,他时常把画好的毛笔画送给同班的要好同学。这正是明媚灿烂的充满着温馨的童年。

  但不幸的事来了,乙型脑膜炎在学校中传染开了,许多同学被吞噬了,明倌嗯娘也在这场病疫中被夺走了生命。吴士龙祖父也染上了,吴士龙也被染上了。吴全芳在病中不断地念菩萨保佑孩子,让他自己死好了,一定要孩子活着。范氏奔到元帅庙烧香许愿,为吴家消灾。吴顺发去请了中医沈雪康,又请西医冯熏陶。沈雪康说晚了没有救了,大人孩子都没救了。方莲珍当场发了呆,奔到厢楼里,把《芥子园画传》藏起来,又把吴士龙的画藏起来,惊恐万分地说:“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

  梅珍跟在后面也哭了。此时冯熏陶来了,他说:“还来得及,不过我这里只剩下一支匹尼西林,你们要救大人还是救孩子?”祖父全芳听到了,立刻放声大嗓门喊:“救孩子!救孩子!”……

外婆在白衣大士前磕头磕得额头都青了。

  吴士龙活下来了,吴全芳死了,方莲珍疯了。不久,吴士龙外公方旭初因痰疹复发而去世。

  没过多时,吴士龙又鲜龙活跳了,但母亲莲珍却留下了神经错乱的后遗症。从此在吴士龙的后脑上,开始留起小辫子,这是智功法师关照的,说要让孩子破点相,留小辫子是最合适的办法。

  读二年级时,石门中心小学开运动大会,会场设在镇西北东漾潭大操场。吴士龙报名参加了比赛,结果他的成绩非常出色,在低年级班组里,他获得了三十米第一名,五十米第一名,滚铁环第一名,跳远第一名,跳绳第二名。奖到好多匣铅笔,还有簿子、奖状。他拿到家中第一个是给妈妈看。莲珍这下才笑开了,摸摸儿子背脊。“啊,糊拖稀湿,快,妈给你换衬衣。”

  石门镇的南市梢有个元帅庙,原是永福庵,传为宋时所建。至清代康熙年间,有义士在河湾处与一条毒蛇相斗,结果两败俱伤。义士姓温,殉难后当地民众奉温义士为元帅菩萨,供在永福庵正殿,遂改名为元帅庙。义士殉难那日是农历五月半。为祭祀这位英雄,此日就成了每年一度的元帅庙会。

  次年的五月半,学校放一天假。吴士龙一早起来就跑到门外去白相。见南皋桥上竖起一杆黄色的帅旗,旗子边上镶有许多小飘带,人称百脚旗,吴士龙跑回家里对祖母说:“娘娘(即祖母),百脚旗矗起在南皋桥桥顶了,快同我到元帅庙去。”范氏在前两天已跟孙子讲好,元帅庙会那天,要吴士龙去扮个犯人,跟着一班人马去游街,初一那天已去庙里捐了款,上了名。这样就可以消灾却病,永保安康。范氏拿出了一副银匠店打好的金锁金链条,还有一块大红绸布,打成一个包,喊了梅珍达章一同去,因为“游街”时要在两边照看。

  一到庙里,人已经很多了。范氏去庙会管事人那里领了一副较为轻巧的枷,套在孙子的头颈上,插好档子,又把红绸披在孙子的肩上,看起来活像一个小犯人。范氏又嘱咐孙子,双手不许从枷板的洞里滑出来,要紧紧抓住金链条,让金锁与链条可以荡来荡去。梅珍拎着一壶糖茶,若吴士龙口渴了,就递过茶壶去,达章则在路旁跟着。

  庙会出游了。先是三个手执“报”字的卒子打扮成所谓“报子”,冲在前头,接着是十个鸣锣开道的“道子”,随后是一组踏高跷的地方戏班子,这一次是扮杨乃武与小白菜,很是吸引人。后面稍为离开一段上来的是抛钢叉班,有三个人在抛,最后一个本领最高,他非但抛得最高,而且他能把钢叉抛得有时发声有时不发声。吴士龙最要看这个功夫,因为后面跟着的是扮犯人的队列,吴士龙已奔到了队列的前头,去看抛钢叉的。这批扮犯人中,有老人小孩,有男有女,有贫有富,参差不一,在锁链上也可以分得出来,有金有银,有铜有铁,都是些病时许愿,愈后即来扮演还愿。紧接着是几个点肉身灯的,都是些光着膀子的男子汉,身上挂着好多只用细链条系着的小油灯,是一头用一只细勾子穿进皮肉,有吊在臂上的,有吊在下巴上的。还有几个壮汉模样的,在两臂上吊着石香炉,也是铁勾穿臂,用两根木棍托开双臂。据说这些人必须吃七天净素,不杀生、不淫欲,经过这场磨炼,可以消除业障,长命安康。在这后面是拜香凳队,很是优雅,是小镇附近的几个青年男女,每人搬着一张小凳,凳上放着一只点香的小香炉,他们走三步拜一拜,口中唱着拜香调的民歌,内容有“报娘恩”、“父母恩”等小调,有时齐唱,有时轮唱,当然有个丝竹班子在伴奏。这次吴家有两个工友去参加,沈家大伯在吹笛子,时而用嘴吹,时而用鼻孔吹,温和又饱满,王倌在拉二胡,拉得很有板眼。后面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有扛着“肃静”、“回避”木牌的旗牌班,还有身穿黑长袍,手执皂板的皂隶班,大约有十多个人,一副差役腔气,口中吆喝着“让开、靠边”……接着过来的是五猖司班,有大头鬼、小头鬼、黑无常、白无常、牛头马面鬼、鬼判官及夜叉,这些都是镇上的渔民扮演。后面上来的是二人抬着收瘟甏,还有二人抬着香炉亭,最后是由八人组成的銮驾队和校尉,簇拥着元帅菩萨的塑像上来了。八人大轿,声势颇大,是整个庙会出巡的压轴。随后跟着的是各坊绅董执事,这些人穿着很讲究,上身是小白纺绸衫,胸前有金链怀表,撑着凉伞,大摇大摆地走着。这游街的庙会,吸引了周边十多里路外的农民上街观会。稍远一点的都是摇着船来镇观看。全镇人头拥挤,摩肩接踵,茶馆酒楼顾客盈门。

  游街庙会从元帅庙出行,沿着下塘街过东高桥到上塘,在全镇绕一圈后进接待寺,将温元帅塑像停放在接待寺戏台前临时搭好的供桌上。此时已近正午十二点了,扮犯人的就可散去,自顾回家吃午饭,其他班子人员可以留在接待寺用中饭,当然有鱼肉酒菜,作为犒劳。下午一时,京剧开场,先是锣鼓闹头场,大家就赶到接待寺看戏。这次是筱毛豹班子演《三岔口》、《四郎探母》、《捉放曹》,最后的压台戏是《金钱豹与孙悟空斗法》。到下午三点半,戏未演完前,即把温元帅塑像抬回庙去,当抬到下塘南皋桥外木行口子,就暂停一下,由“报子”分三次通报元帅庙,放铳三下,急急抬着菩萨塑像奔跑进庙,安放原位。此时,庙内钟鼓齐鸣、灯烛明亮,出巡就此结束。当地人把这个庙会,称为“迎元帅会”,一年一度,其盛况胜过元宵灯节。在元帅出巡时,为列队班子人员送茶水的人家很多,据说这是一种结善缘的上好时刻。

 

寺庙之缘

 

  农历六月廿八游褔严寺,是石门人最会动心的事,这一年一度的福严寺庙会前前后后大约要热闹十多天。往年吴家很少去赶庙会,今年范氏认为一定要去,要给吴士龙还愿,乐助些功德钱,不知智功法师在不在,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了。

  翌日,范氏约好的小客船已停靠在吴家门口的河埠,范氏就领着媳妇莲珍,孙子吴士龙,还带上丫头梅珍,拎了念佛篮背上黄布袋,又拿了一篮水果,一壶油,并叫梅珍去后院剪了一束月月红。

  那天很热,范氏穿一件短袖黑色拷皮衫,下穿一条黑洋纱长裙,虽然是裹着小脚,但走起路来还是很利索,她梳的丫髻并不讲究,只是用网罩一揽插上一根镶着翡翠的银钗。方莲珍剪短头发,右边头上夹了一个天蓝色的蚂蝗夹,身穿白底小黑点的短袖衫,下穿一条黑绸大脚管的中长裤,脚上是黑色绣花鞋,里面穿着白色短袜。梅珍丫头用红头绳扎着两个大短辫,身穿蓝印拷花短衫,黑杜布的中长裤,鞋子是方莲珍穿过的一双旧绣花鞋。吴士龙的后脑勺上留着从去年秋后留起来的小辫子,方莲珍让他穿一件新做的黑色对胸纽拷皮短衫,下面是一条童子军短裤,脚上是一双小花凉蒲鞋,这凉蒲鞋是东阳义乌那边产的,是吴顺昌山货行中每年夏天批发的时货。

  船摇得很快,摇船的蒋家大妈已有五十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儿子在拉橹帮,船头上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儿在扳桨。半个小时就进入了福严寺前寺河的凤桥下,范氏他们从桥边的石帮岸河埠上岸。因为大部分都是走旱路,来的人已很多了。曲折蜿蜒的山路两旁摆满了各式摊位,有卖粽子的,卖小玩具的,卖凉蒲鞋的,卖香烛的……最惹人注意的叫卖声是:“凉粉呐,阴凉鲜甜来,三个铜钿买一碗呐……”离凤桥不远的山路两旁,各有一口古井,卖凉粉的人在吊井水做凉粉。过了古井是一片古松林,虬枝盘伸,郁郁葱葱,所以这山路也是很阴凉的,在松树中间有一株巨松,其高大伟岸,劲挺峭拔,树梢独出林中,在梢顶上结有一个巨大的松球,苍翠奇特。吴士龙第一次见着,觉得既新鲜有神秘。进入高大的天王殿,见人们都在插香拜揖,对此吴士龙好奇,方莲珍一一与儿子介绍。进门朝南的大肚笑菩萨是弥勒佛,朝北的是护法神韦陀菩萨。进去便是大雄宝殿了。

  他们把水果鲜花供上佛台,又把一壶菜油交给一个僧人,把油倒入一个佛灯里,然后上香点烛,叫吴士龙磕头,莲珍陪同磕头,与此同时,范氏摸出五个银元,在功德簿上记了吴士龙的名字,所以吴士龙每磕一个头,僧人即在铜磬上敲一下,以告其神。

  范氏顺便打听智功法师,一僧人说:“智功法师已经离开这里好几年了,现在他大概在芝村的演庆寺,施主有事可找我们的大当家古华大和尚。”“那好,我孙子来还愿,找大和尚更好。”范氏便请求陪同去见古华。

  古华大和尚已八十高龄了,参加过同盟会,辛亥革命时任民军军职,北伐时担任过师长,不久,有感于国家内忧外患,纷争不止,又加上家庭发生变故,爱妻宠妾相继病故,遂即皈依佛门,在普陀寺出家。在年轻时,古华曾随林觉民来过石门县,游览过福严寺,民国七年(1918),福严寺方丈智南大和尚圆寂,古华遂来福严寺,继任方丈。古华学识渊博,喜欢书画,有一堂方旭初画的兰竹,挂在他的卧室内。经攀谈,得知是方旭初的女儿与外孙前来还愿,觉得很有缘分,把吴士龙拉到他的膝前,扶着吴士龙的小手说:“我跟你外公是好朋友,他在世时,常来我这里总要留下点墨宝,而今不在了,很是想念他。”古华又摸着吴士龙的小辫子说:“小阿倌喜欢画画吗?”吴士龙点了点头说:“喜欢。”莲珍插嘴说:“这孩子读书回家,就常常照着《芥子园画传》画画。”

  “我一看这孩子这双眼睛,就感到不一般。”古华低下头来问吴士龙,“你想当画家吗?”吴士龙没有回答大和尚,只是看着院内的景物,说:“这里真好看,我要把他画下来。”说到画下来,吴士龙说得很轻,古华耳聋,听不清便问:“他说什么?”莲珍上前说:“他说要画福严寺。”

  古华听到了,两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一千多年来历代画家没有人画过福严寺,若这孩子将来能画出来必定是个大家。老衲相信,他一定能画出来。”1976年改革开放后,吴士龙把福严寺画成一幅中堂,是凭儿时所见的全貌,靠记忆画成。这是后话。

  接着古华命小和尚陪同他们去后院天中山游玩挂瓢亭,看绉云峯。

  挂瓢亭在天中山麓,护寺河畔,它四角翼然,小巧玲珑。清代道光年间,方丈净念上人为纪念费隐禅师而建。因费隐和尚精通医术,常挂瓢出诊为四近百姓解除疾苦,故名挂瓢亭,亭内有费隐石碑刻像,这里的环境很清幽,有翠竹千竿,摇曳四周,人憩其中,宠辱皆忘。吴士龙看了看费隐禅师的石刻像,用手抚摸了一番,当他走到亭前的石平台上,便惊叫道:“妈妈你来看。”莲珍一看,原来是横竿一枝小竹,其影投在石板上,那朗然劲挺的竹影,黑白分明。“妈妈,这《芥子园画传》里的竹子,大概是照这样画出来的吧。”小和尚也过来看了,莲珍觉得很奇怪,说道:“这孩子怎么老想着《芥子园画传》。”范氏摇着手中的羽毛扇不以为然的说:“好了啦,别大惊小怪,我们去看绉云峯吧,听人说,把铜钱投到绉云峯上能搁住,来年养蚕一定是蚕花廿四分。”

  就在挂瓢亭的前面耸立着一座英石峰,它又称绉云石,大约有一丈高,正看如壮士托天,英姿遒劲,侧看如美人梳妆,亭亭玉立,其纹绉若卷云,故名。它与上海豫园的“玉玲珑”、苏州留园的“冠云峰”并称江南三大名石。所谓名石,都有一段故事。

  据清人笔记记载,在明灭亡后,广东潮州丰顺县有个叫吴六奇的青年,落魄沦为乞丐,流落于浙北苏南一带,他尚是官家之后,也略涉诗书,但对自己的境遇十分灰心,竟自暴自弃。后来在患难中得到海宁袁化镇查继佐(字伊璜)的指点和帮助,终于使他重新振作精神,奋发自强,回广东带领义结弟兄三十人投军于水师。由于六奇勇力过人机智无比,且对粤中地理险阻无不谙熟,故在清初平定两广战役中屡建奇功,深得上下信誉,遂接连提升,后叙功加太子太保,授大力将军衔,擢升为通省水陆提督,驻广东惠州。吴六奇功成名就并未忘记查伊璜的恩典,特地派人寻访伊璜并迎往广东,要以终生奉侍来报答恩公,尊伊璜为恩师。但伊璜本是海宁名流明季孝廉,性不喜官场应酬,宁愿寄情诗酒,觅句于花前月下,在提督府一年,虽受优厚礼遇,但并不舒畅留恋,只对提督府园林中的一座英石峰十分赞赏,还为之题名曰:“绉云”。

  当大力将军挽留不住查伊璜时,就送了他很多财物,帮他翻建住宅,并因伊璜喜欢那块英石,就用海舟把绉云峰运抵袁化,送予伊璜。

  绉云峯在查家不长,康熙十五年伊璜死后,查家迅速衰败,绉云峯转至武原(海盐县)顾家。顾氏衰落后,石为海宁马家所得。嘉庆十六年秋,马蓉海曾作《绉云石图记》,画石撰文,并刊附于《云林石谱》。不久,马家败落,道光二十九年春,崇德蔡锡琳以千金购之。蔡家自得此石,家境并不顺利,于是开始流传绉云峯是“穷石”的说法,说没有福分和缘分的人不能得此石,否则要败家。蔡锡琳为了免使“穷石”再去败坏别家,就发心要让它遁入空门,出家寺庙。因此绉云峯就迁入了福严寺,安置在天中山下。蔡锡琳在石背题刻道:“具云龙势,夺造化工。来自海外,永镇天中。”

  光绪间,有邑人徐福谦撰诗《语溪十二景》,其中有“萧寺停云”一首,“萧寺”即福严寺,“停云”就是指“绉云峰”。后来吴士龙画了《语溪十二景》十二张册页,这是后话。

  果然绉云峯前有许多人观赏,也有人在扔铜钿,能搁住的不多。范氏说:“我们也来碰碰运气。”吴士龙说:“娘娘让我来扔。”“好!给你三个康熙铜钿,你扔吧。”

  吴士龙一连两个都未搁住,到第三个“咔嚓”一声,搁住了。立刻有人惊呼,“牢了,牢了,这孩子手气好啊!”范氏更是喜形于色:“阿弥陀佛,蚕花廿四分。”小和尚说:“现在我们去罗汉堂,然后我陪你们去吃午斋。”

  游罗汉堂又叫点罗汉,你左脚跨入即从左边数起,右脚跨入即从右边数起。一岁一个,吴士龙今年八岁,左脚跨入便从左侧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看是右手拿毛笔、左手拿画卷的白须老者。小和尚立刻替他解释:“你呀,将来是个老画家,很好!”吴士龙有点不高兴,撅起嘴巴说:“我现在还小,到老还有好长好长时间呢。”他心想:“难道我还没老时,就不能成为画家吗?不去想他,我且看一遍罗汉菩萨吧。”

  罗汉堂内的五百尊罗汉,俱是泥塑金装,喜笑怒骂,形态各异,真是诸相俱全,栩栩如生,尤其是东壁面西的观音、文殊、普贤三尊菩萨,各跨不同坐骑,其姿态风韵庄严质朴,内力健拔,神态咄咄逼真。相传是唐代雕塑大师杨慧之手迹,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堪称国宝。最神奇的是,这些罗汉位置,不是固定一处,它们变幻莫测连庙里的和尚也捉摸不透,据说都已佛化了。

  出得罗汉堂便去斋堂用餐,饭后小和尚又带吴士龙他们到西方殿观看了阴阳镜。这是一面铜镜子,有五六百斤重。经小和尚介绍,据说能照见阴司地府,所以叫阴阳镜。原来镜面很清晰,现在变得模糊不清了。这里有一个故事:福严寺附近有个老大妈,儿子得病死了,她日夜思念悲戚成疾,听说福严寺里的阴阳镜能照见阴间,于是来到福严寺进香念佛,求菩萨悲悯,让她一见死去的儿子。当她在镜前站立好久,果然在朦朦胧胧中见到了她儿子在河埠头挑水。那老妇人惊喜万分,连忙呼唤儿子的名字,无奈阴阳相隔,儿子并未听见母亲的呼唤,自顾挑水上岸,老妇人情不自禁,冲上前去追赶儿子,当场撞死在铜镜前。这件事惊动了观音菩萨,觉得骨肉亲人相见却不能相语,徒增悲哀,不如不见,于是呵了口热气在镜面上,从此铜镜便模糊不清了。

  吴士龙听罢这故事,心中思念起祖父与外公,抬头看看母亲与祖母,她俩的眼睛也都湿润了。

  “我们回家吧。”范氏说。去告别了古华大和尚,交给和尚十个银元,作为供养常住,给孙子还愿。出得山门后,便在凉粉摊上吃了凉粉,遂即坐船回家。

  是年深秋,曾祖母吕氏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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