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联系我们
本站首页网站简介新闻中心 名家名作传世经典著名女书法家佳品欣赏书画知识 藏品拍卖吴蓬画语录
点击书画吴蓬书画瓷器古代书画家近现代书画家画论经典名家故事书画鉴赏市场动态诗书画印文房四宝
九州书画网
   
 

会员中心, 用户登陆
用户名:
密 码:
注册新用户
  ├ 姚志超
  ├ 徐德润
  ├ 徐志学
  ├ 刘增兴
  ├ 彭志娟
  ├ 郭雅君
  ├ 陈西林
  ├ 聂中东
  ├ 史正学
  ├ 张 海
  ├ 马跃华
  ├ 张万一
  ├ 龙 瑞
  ├ 文怀沙
  ├ 方茂鸿
  ├ 李运江
  ├ 方照华
  ├ 范 增
  ├ 董昌喜
  ├ 王明明
  ├ 吴山明
  ├ 窦黎明
  ├ 刘炳森
  ├ 欧阳中石
  ├ 陆建新
  ├ 沈 鹏
  ├ 陈天然
  ├ 卢国光
  ├ 李 铎
  ├ 刘勃舒
  ├ 刘文西
  ├ 罗学献
  ├ 靳尚谊
  ├ 刘大为
  ├ 尉天池
  ├ 崔子剑
  ├ 余修林
  ├ 朱韶新
  ├ 赵振刚
  ├ 赵抱衡
  ├ 薛垂广
  ├ 吴懋祥
  ├ 王今栋
  ├ 仝相和
  ├ 师安衷
  ├ 桑 凡
  ├ 齐冲天
  ├ 彭立贵
  ├ 理勤功
  ├ 李裕兴
  ├ 韩伟业
  ├ 丁中一
  ├ 巴 山
  ├ 王天成
  ├ 李逸野
  ├ 宋晓东
  ├ 李留海
  ├ 周济人
  ├ 杜克礼
  ├ 胡秋萍
  ├ 张仲亭
  ├ 周俊杰
  ├ 张化彦
  ├ 杨克林
  ├ 李骋
  ├ 侯素珍
  ├ 关明聚
  ├ 张志本
  ├ 龚存银
  ├ 百 师
  ├ 宋华平
  ├ 李刚田
  ├ 马永超
  ├ 王伟庆
  ├ 王立春
  ├ 李自强
  ├ 周 森
  ├ 黄永玉
  ├ 郁 风
  ├ 黄苗子
  ├ 于志学
  ├ 冯 远
  ├ 宋 英
  ├ 侯德昌
  ├ 牛光甫
  ├ 杨乃寒
  ├ 屈有善
  ├ 李平逊
  ├ 侯 耘
  ├ 李福
  ├ 蔡超
  ├ 王西京
  ├ 王琦
  ├ 肖 峰
  ├ 吴长江
  ├ 许 江
  ├ 吴冠中
  ├ 刘绮
  ├ 桑一田
  ├ 刘 毅
  ├ 方 坤
  ├ 方楚雄
  ├ 方尧明
  ├ 方 云
  ├ 方 振
  ├ 方 骏
  ├ 方海龙
  ├ 方惠民
  ├ 方绍武
  ├ 方增先
  ├ 李晓军
  ├ 丁嘉耕
  ├ 张召京
  ├ 李秀峰
  ├ 顾建全
  ├ 王 松
  ├ 王福增
  ├ 张如学
  ├ 董财儒
  ├ 张明宝
  ├ 林 岫
  ├ 李振淑
  ├ 刘颜涛
  ├ 朱 非
  ├ 蒋雨浓
  ├ 韩宁宁
  ├ 方 胜
  ├ 姚新峰
  ├ 瑞永德
  ├ 刘永杰
  ├ 陈良才
  ├ 王广然
  ├ 周丹瑜
  ├ 公丕炎
  ├ 吴 蓬
  ├ 胡明军
  ├ 杨子健
  ├ 林其风
  ├ 许新乐
  ├ 徐鸿春
  ├ 安多民
  ├ 熊久林
  ├ 朱戊扬
  ├ 张泗端
  ├ 邓 强
  ├ 郭耀西
  ├ 周 波
  ├ 伍燕恒
  ├ 侯宝泉
  ├ 闫广魁
  ├ 徐志数
  ├ 王泽培

山 水 类


花 鸟 类


动 物 类


书 法 类


综 合 类


人 物 类

 
 ◆ 本站首页 - 新闻中心 - 名家故事 - 正文
《芥子园画魂》抱虹著___一个国画大家的成长过程(正稿) (改朝换代至立志画家
所属类别[名家故事] 页面功能【打印】【关闭】 发布时间:2013/9/21 19:48:12 
新闻来源[本站] 已[1955]人查看此新闻信息

 

改朝换代

 

  民国三十八年(1949)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在一个暮春的早晨,肉铺里的王倌匆匆赶到下塘吴家,对范氏说:“太师母,今天叫小龙不要去上学了。街上都是败兵,听说新四军打来了。街上都在装店板。”

  “达达达达”……塘河里有火轮船开过,吴士龙胆子很大,来到前门的一个被子弹打穿的洞孔中窥望:见从东面开过来的一只火轮船上有许多穿黑制服的兵,轮船后面拖着一条大船,船上的兵都是穿黄军装的,两船上的兵好像要开始火拼了。因为火轮船上的兵想把绳缆解下,不想拖着后面的大船。“砰!”穿黄军装的兵朝天开了一枪。吴士龙马上被祖母拖到了里屋。

  没几天,有步兵、骑兵从街道上经过,由东面乌镇炉头方向沿着运河过来,这支队伍一刻不停地过了一天,傍晚在南皋桥外的野草地上休息,准备过夜。好多人去看,吴士龙也跟着去看。见他们在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们在说,这些兵不叫新四军,叫解放军。

  石门镇解放了。

  土改开始了,吴家的省吃俭用积下的七八十亩土地,改得只剩下九亩六分。由于没有放租,土地的耕作是由三个长工与农忙时雇用短工来经营,故此,在评成份时给了吴家一个“工商兼地主”,所以房屋没有改掉。那时,吴家已有两套大住宅,另一套是吴南山的弟弟吴鹤山之子吴保康硬要卖给吴顺发的。在解放前夕,吴保康对吴顺发说:“我要去台湾了,这套房子五百银元,你不要也得要。”结果保康拿了五百银元,死于那次有名的黄浦江沉船事故中。传说此次沉船是中雷,其实非也,那次去台湾之人群,大多带足金条银元及珠宝,而是超重在风浪中沉没。

 

学武之梦

 

  一九五0年是解放后的第一年,社会逐渐平稳。在小镇上,除了常有马戏团来演出,还有越剧、木偶戏、小热昏等等,在茶馆里,还常常有地方说唱的三跳,称之为唱欠书。所谓欠书,一般有二种,一是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到期无法归还,那就得拿出一笔钱来请三跳艺人说一部“书”,大约说上三四天,作为歉意答谢,让地方上人都去听;一是指偷了人家东西,被人抓到,尽管东西归还,但还得拿出一笔钱来请三跳艺人说一部书,表示歉意与知耻,也是为做贼的人消除业障。

  吴士龙那年十岁,最喜欢听说书,尤其喜欢听那些武林高手,如何拜师,如何苦练功夫。当时他听了一部叫《金台传》的,金台的师傅在昆仑山,武艺高深,首先叫金台练指力:以拇指和中指,在蚊帐顶下的弧形布面上用力地抓撮,要在每天早晨没有小便之前抓撮一千下,睡前也是一千下,天天不间断,等你抓到了布,功夫就算到家。吴士龙即日起就在自己的蚊帐下抓撮,抓了一个多月,抓得手指都发酸了,还是没有抓到。

  方莲珍问吴士龙:“你要练它做啥用呢?”

  吴士龙说:“我要练成一身功夫,去闯天下,打抱不平。”

  “你不当画家了?”

  “画家也要当,武功也要练,当大丈夫就要文武双全。”

  方莲珍觉得这孩子有点傻,说道:“打抱不平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怕。”吴士龙说着又跑到园子里去练功了。这回他用左手拎动一只酒甏,在酒甏里,已积有一小半石子,他今天又放进一粒石子,据说一天放进一粒石子,如果积满,将有一百多斤,估计要花好几年才能积满。此事给达章阿叔见到了,他说:“小龙啊,你练功不能瞎练!没有师傅指点,是要练出毛病来的!”

  吴士龙一听,觉得有道理,便暗自琢磨,生出一念:必须去昆仑山拜师。

  这年吴士龙上四年级,在班级里已有点小名气了,学校的墙报报头画,都是他画的,成绩又好,所以他胸前挂起了红领巾,可是他的顽皮性,也在不断地扩张。每当下课的铃声一响,他便冲到操场一角约有四米高的古坟丘上摆擂台,凡是冲上去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摔下去。这天,一个六年级里的大同学,他见了不顺眼,便大摇大摆地走上去,想把吴士龙摔下去,当他刚上去,用手指指下面说:“识相点,给我爬下去,不然,我一脚扫你下去。”吴士龙直觉来者不善,但要是爬着下去,那可丢脸!他急中生智,往教室处一看,说道:“老师(教导主任)来了!”那大同学回过头去,吴士龙即一个下蹬,猛抱那人的一只腿,用力往向下冲,两人一起滚到了下面。那大同学觉得没有面子,便想挽挽袖子打人,下面的好多同学大家一起喊:“大欺小,脸不要;大欺小,老来吮八刁……”那大同学觉得不好意思,便红着脸走开了,离开时指着吴士龙说:“你小心,我下趟收作你!”这句话,其他同学听了倒无所谓,但吴士龙听后便很是心颤,毕竟这个大同学要大好几岁呐!那时的学校不像后来,学生的年龄差距很大。

“我必须拜师学武艺。”吴士龙自言自语地说,便与同桌张世绅,背后桌子的钟洪毅说:“我已决定去昆仑山学武功,最好我们三人同去。”张世绅说:“啥时候动身?”

等过两天就清明了,我们就在清明日上路,带点粽子、甜麦塌饼,我新年里的拜年钿,压岁钿,还没有动过。你们有么?”

  “有。”

  “都带上。”

  “万一用光了呢?”

  “不要紧。”吴士龙蛮有把握地说:“我把《芥子园画传》带上,到时候我画几幅画,你们去卖,不是有钱了么?”

  “好。”钟洪毅大一岁,他很不在乎地说:“船到桥门自会直。”

他们约好在清明日那天早上,在南皋桥上集中,不见不散,并要在枕头底下压一告别信,大意是:

 

   爸爸妈妈:

我要去昆仑山学武艺,学成回家,可以打平天下无敌手,可以孝敬你们。大约三五年回来。

                不孝孩儿启上

 

  这些语句大多是听说书学着的。

  清明夜(即清明节前晚上)家家户户在吃螺蛳,吃好后要把螺蛳壳撒在屋上,据说这样,房屋上就不会生瓦毛虫的。照往年,这事由达章叔去做,但今年,母亲要小龙去撒,说他已长大了,须练练臂力。吴士龙当然高兴,抓起螺蛳壳,使劲向屋上撒,撒得很有力也很高,达章叔在一旁称赞,吴士龙对达章叔说:“这点算不了什么,我前天在河边削水片,嚓嚓嚓嚓一直可以削到对岸。”

  晚上,当大人们还在下面聊天时,吴士龙一人先上楼了,他对母亲说:“姆妈,我班级里明日要去远足,我要拿点粽子与甜麦塌饼。”方莲珍当然同意,说:“粽子在吊篮里,甜麦塌饼在橱里,你自己拿好了。”

  吴士龙在楼上找到了一只小藤篮,把《芥子园画传》用一块蓝印拷花小方袱一包,放在藤篮底上,把国语书、常识书、算术书放在上面,当他把算术书放下去时,在手上停留了一下,他想算术书不要带去,又不喜欢算术,祖母常说算是算不好的,常言道:算得骨零圆,剩个箍罗圈,所以他把算术课本放进书包里,把一只小砚子,几枝乌龙水毛笔,一支金不换墨,用一张牛皮纸包一下,塞在《芥子园画传》旁边。就这样,把小藤篮藏在房门背后,就上床睡觉了。吴士龙睡得很香,连他母亲什么时候睡进来都不知道。吴士龙每夜都要做梦,这晚又飘飘然地进入了梦乡:他穿起一双小元宝套鞋,是父亲从肉店对面的孙双庆广货店里替他买来的,踩在水坑里,没有浸水,兴奋地冲到河边,双脚收不住一直往河里冲,却轻松地冲到了河对岸,他来回了几次都很成功,许多同学都看到了,说小龙真有本事,他说这是轻功,是昆仑山上的师傅教我的。一同学说:“你什么时候去过昆仑山?”

  “哎!是昨天。”

  “昆仑山好远好远,”一同学笑起来说:“除非你能飞。”

  “哎,师傅是教了我飞。”

  “那你飞飞看。”

  “好。”说罢,自己把手往前一伸,胸脯一挺,果然离地了!只要把胸脯一挺,头一昂,就往上升,把手一平伸,就往前飞去了,同学们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觉得还是再飞往昆仑山,自己的本领还没学到门。虽然能在天上飞,水面上踩水而过,但是还不能遁地,不能穿墙过壁,倘若我去打抱不平,被坏人关起门来,我就飞不出去,便得吃亏。像《金台传》中的土行孙,可以遁地而逃,可以穿墙脱身。他飞呀飞呀,忽然眼前一片漆黑,觉得头上有一只大手在摸他,这只手冰凉冰凉,他记得师父的手不是这样的,这一惊,他醒来了。原来是母亲的手在摸他的头,吴士龙忽地坐起来,正好床前写字台上的时鸣钟响了五下,他定了定神,梦中的事还记忆犹新。他悄悄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把房门背后的小藤篮拎了,轻手轻脚地下得楼梯,在吊篮里提了两串粽子,放在昨天就准备好的杭州小提篮里,开开橱门,一摸甜麦塌饼,甜腻腻的沾手,不好带,便抓了一个吃着。这时天渐渐亮开了,听见达章叔与老长工章家佗伯在说话:“橱房间里有野猫。”吴士龙即刻提了两只篮直奔大门,轻轻拔下门闩,出得门,又把门拉上,便直奔南皋桥。

  到得桥上,见张世绅和钟洪毅早已到了,他们都说:“昨夜没睡好,早已到桥上等你了。”吴士龙说:“好,快走,我父亲快要到店里去,路过桥上,见了我就说不清了。”

  他们一直往南走,走过了南观音堂,又过了太公渡,福严渡,吴士龙总算透了口气,但还得继续快走,不能停,因为太公渡里面的李家石桥,有他的亲戚姑丈爹爹,若被撞见,就说不清了。出街上市的乡下人很多,他们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三个小街佬人……

  过了小羔羊渡,又到了六里亭,他们知道离崇德县城还有六里路,便在亭子里歇一下,各自拿出粽子来吃。一边吃,一边谈开了,钟洪毅说:“可以走到长安镇上火车到上海,到了上海,我们再坐江轮一直往西。”因为他同父亲去过上海,到外滩看江轮,说可以乘船到汉口、重庆,离昆仑山就近了。张世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很旧很旧的地图,一张解放前的全国地图,是从他爸的书柜里见到的。他说:“昆仑山不远,只要一直往西北去就是了。”吴士龙说:“那我们得去杭州方向,杭州在西面,上海在东面,不能朝反向走。”钟洪毅说:“你不懂,听我不会错。”他们走着争论着。张世绅说:“我听吴士龙的。”钟洪毅没有话说了。

  不觉前面到了三里桥,三里桥好像比南皋桥要高一点,他们三人便跑上桥顶观望崇德县城。此时尚未近午,城中炊烟缭绕,塘河边柳荫桃花,燕子在桥下掠水而过,河中摇过一只小船,坐着一家人,是上坟后回归城里。吴士龙忽然想起了他没有到老太公与爹爹的坟上去上坟,有点内疚,再一想,不要紧,待学得武功归来再上坟,那更好。正在想着时,忽然面前站着一个大人。“哎!你不是顺发儿子小龙龙么?”吴士龙抬头一看,原来是与父亲一起做过蚕种生意的张东森伯伯。他一想,“完了!”忙叫了声:“哎,东森姆伯。”吴士龙见他穿一件很干净的兰布长衫,头发梳得很亮,鼻子下留着一排胡子,睁大了眼睛看他,很严肃。“你到这里来干啥?”张东森又见到边上还有两个孩,都带着包裹藤篮,惊问:“你们要做啥?到哪里去?”

  “我们要去昆仑山学武功。”还是小龙开了口,“东森姆伯,你回去不要多讲,我们学好武功一定会回来的。”

  “嘿嘿!你们知道昆仑山在那里?知道昆仑山离这里有多远?”

  “在西北方向,我们看过地图,不远。”

  “放屁!我告诉你们,到昆仑山有十万八千里路,就算你们每日走三十里路。你们算一算,三六十八,一个单程要6000日,就算你们不吃不用,来回至少要四十年,四十年!你今年几岁?”

  “十岁。”

  “嘿!到那时已五十岁了。可能你们的父母早已气死了……快给我回去!”

  吴士龙三个瞠目结舌,一动不动。张东森觉得说得太重了,便用软语道:“小龙啊,乖,快跟伯伯回去,我是到三里桥来等候快班船的。”说时从南面过来一只绍兴乌蓬船,有三支橹在摇,速度很快,张东森即招手,要他们在桥下停靠,说有四个人上船去石门。他们赶紧到桥下桥盘石上等候。一到船上,快班船的老板娘即叫起来:“喔唷,顺发家儿子。”吴士龙也认得这家快班船是下塘南皋桥堍一户姓孙的绍兴人开的,他们每天从石门到长安要打两个来回。

  吴士龙见东森姆伯与老板娘在互递香烟聊天,张世绅与钟洪毅两人,靠在一包货上睡着了,但吴士龙却心潮起伏,想想要学武艺真难,为啥从前人这么方便呢?

  “你在想啥?”张东森见吴士龙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便笑嘻嘻地问道。

  “我在想,我们这里为啥没有会武功的人。”

  “有咯。”老板娘用绍兴话说。看来张东森已跟她说了孩子们的行动。吴士龙便惊喜地问:“在哪里?”

  “就在芝村,有个伤科郎中,武艺高强,拳头打得蛮好。”张、钟二人也醒来了。“好了,你不要空出念三,老早死脱了!”张东森把眼睛向老板娘瞪了一下说,“如果那老郎中还活着,你们爸爸妈妈也不会让你们去的。你们还是安心读书吧。将来考大学,干一番大事业,才有出息。”说着说着,南皋桥越来越近,吴士龙对张、钟二人说:“你们看,这是吴士龙的美丽故乡。”三个都笑起来。是的,在水上远望,石门镇小巧玲珑,南皋桥在静静的水面上与倒影连成一起,像一只方楞厚重的雕刻精美的指环。当渐渐临近时,这座桥又显得雄拔而伟岸,透过桥洞左边,一排临水而筑的阁楼房舍是那么的错落有致,又有小划船轻快而悠然淌过河面,皱起阵阵漪涟。一只大船,刚刚过了高桥便竖起桅杆,只见两个男子,“沙拉、沙拉”地升起了白帆,他们一蹬一蹬地拉着,鼓起了双臂的肌肉,嘴里哼着:“嗯、嗨呀、嗯、嗨呀”,那节奏,那架势,振开了饱满的帆羽,那船头下也渐渐地展开了汩汩跳跃的波涛。再看那两个拉帆的小伙子,他们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个拿着篙子,一个拎着绳球,守在船头上。因为在顺风快速的航行中,容易发生意外。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啊!

  吴士龙他们上岸后,见张东森给了老板娘一些钱,并对吴士龙说:“让他们各自回家。我要同到你家里。”

  到了家里,正好吴士龙祖母不在,方莲珍在绣花,见儿子回来,并有张东森跟着,便道:“小龙,你说去福严寺远足,要很晚才回来,做啥介早就回来呢?”

  吴士龙不出声。张东森如此这般地与莲珍说了一番,最后说:“好了,也是上祖有力,正好碰到了我,回来就好,不要说他了。”

  “他说谎。”方莲珍瞪着眼睛,照儿子脸上狠狠地拍了一记耳光说:“你这细犟才,从小看大,你以后还说谎么?”

  吴士龙眼泪直淌下来,但没有哭出声来。方莲珍从来没有这么重打过儿子,也心疼,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吴士龙才开始哭了,说:“姆妈,我错了。”张东森见母子相抱而哭,心里也很感动,说:“好了,莲珍,我相信小龙是乖孩子,他会去掉野心好好读书的。我家里还有事,我去了。”

  这时一只小黑狗奔了进来,在吴士龙身边摇头晃尾,这狗是他家养的,名叫黑狸,常陪在祖母身边,吴士龙知道祖母要回来了,赶紧擦干眼泪。

  吴士龙回到学校,还是调皮捣蛋,自称是拉拉国主席,他用竹木等材料,自制了许多刀枪一类的武器,并在玻璃瓶中放入石灰,充当手榴弹,在星期天与甲班同学开战。结果对方的一个同学头上流血受伤,便哭着跑到吴家。吴士龙祖母即刻拿出用甲鱼血拌石灰制成的止血药为其包扎,吴士龙母亲马上去石灰甏里拿了一包酥糖给他,并说:“是我家小龙不好,你乖,别哭。”

  这件事被学校知道了。吴士龙被记了一“过”,他的红领巾被除下,还开除了他的少年儿童队队籍。

 

农民万万年

 

  一九五一年是抗美援朝最紧张的一年,学校的墙报上每天要出宣传画。吴士龙会画画的才能被派上用场。

  到了第二年上半年开学时,吴士龙由于画宣传画得到好评,又把他的红领巾戴上,恢复了队藉。

  一九五三年夏,吴士龙因算术不及格,没考取初中而痛哭。有一种失落感,就在家临摹《芥子园画传》,并复习算术,准备来年再考。

  一九五四年,吴士龙再考初中,其算术总算及格,但他家成分不好,而且他的成绩报告单上品德的评定是丙下,所以又不被录取。因为当时学校少,考生多,要好里挑好。

  “三五反运动”开始了,吴顺发每日落市后要去税务所交代,把偷税漏税的情况报出来。如果你报得少,报得不足,就要去镇北市梢的新桥西堍的后郑车榨油坊内“望台湾”。望台湾当然是跪在台上望,叫你哭笑不得。

  因为吴顺发胆小,怕跪,就按照税务所的要求,同意把税交足。他回家把在后郑车见到的情况,讲给了母亲与妻子听了。他母亲范氏说:“看来,开店做生意是呒啥做头了。把山货行鱼行与肉店都关掉算了。”因为现金凑不起这浩大的所得税,只有把多年积下的金条抵上,还有为吴士龙定做的金锁金链条也凑上,他们认为这是在消灾。

  那年,吴顺发三十六岁,觉得自己身体强健,做田畈算了。况且,历年来在农忙时,他又在田里做过双活,懂农活。土改剩下的九亩六分地,可以养家了。方莲珍当然不反对,母亲范氏常说衙门前,一蓬烟;生意年,一千年;农民年,万万年。就这样,“吴顺昌山货行”关门了。给了工友们一点钱,让其归家另谋生计,其店房租给了别人。

再说达章阿叔,此时他已回灵安老家。起先,他当了村长,入了党,后来当了大队书记。梅珍也出嫁了,嫁给石门近郊一户贫下中农。吴士龙祖母给了她好多嫁妆,像嫁女儿一样。要吴士龙改称她为拜娘,即干妈,因为梅珍属鸡。

 

与商无缘

 

  一九五四年下半年,“三五反运动”结束了,做生意的又开始好起来。范氏又定了个主意,让儿子顺发做田畈,孙子士龙送到一家南货店学生意,吴家的店面房子还在,等三年学徒满了,照样可以开店做生意。这是范氏的如意算盘。

  “万顺生南货店”坐落在石门镇的市中心寺弄口东端,老东家陆炳荣刚过世,留下母子二人,正需要一个学徒帮忙。因为这家店是“吴顺昌肉店”的贴隔壁,两家关系很好。吴士龙见了老板娘只称呼她“炳荣娘娘”,其小老板陆新初刚好二十岁,吴士龙叫他新初阿叔。他们母子也没有把吴士龙当成小工友,没有任意使唤,或者说重话,他们只是把一些零星钞票放在偏僻处,看吴士龙见到后拿不拿,要试试他的人品。吴士龙见后即把钱拿给了炳荣娘娘,说这钱是谁放在那里的。炳荣娘娘若有所思地说:“噢,大概是新初放的。”过了几天,又在另一处见到了钱,吴士龙又交了。过了好多天,出现了一大把钱,在一个橱脚边。这次吴士龙没有去拿,只是拉着炳荣娘娘去看,炳荣娘娘骂了新初阿叔一顿。此后就没有这种事了。

  吴士龙天真烂漫,根本不晓得在试探他。他所关心的是,每晚走上小阁楼,打开《芥子园画传》,一直要画到很晚才睡,因为他讨厌做生意的伪手段。比如秤半斤糖,必须是秤平平的七两半,当时的秤是十六两为一斤,用草纸一包,秤起来正好半斤;如果是秤一斤咸肉,必须打在十五两半上,而且秤得很“仙”,可以讨顾客高兴。如果碰到一个拗刁货,他要看秤花,你不妨按着秤硾线,很利索地一捺,把秤硾线捺到一斤的秤花上。秤好后,用两根湿稻草一扎,秤起来就不止一斤了。

  若遇到农忙时,生意很清淡。吴士龙站在店堂里,往往要打哈欠,其原因还是晚上画得很夜深,所以白天无精打彩。炳荣娘娘开始对吴士龙不满起来,告诉了他祖母,说道:“全芳嫂,看来你孙子不是做生意的料,赶不上他父亲顺发。这两日生意又清,他还不断地打哈欠,好像夜里睏得不醒。每天在店堂里打哈欠,生意都被他打完了。” 吴士龙祖母听了很难过,把孙子叫到后堂,说:“小龙啊,你给我争气一点,学好三年,我们自己开爿南货店。”

  “娘娘(祖母),我不想做生意。”

  “你倒底要做啥?”

  “我喜欢画画。”

  “画画有什么用,去卖给谁?”范氏真感到是恨铁不成钢,悻悻然离开了南货店,路过南市街的“大新布店”时,有人喊她:“太亲母,进来坐坐,你做啥眉头簇结。”范氏一看,原来是吴士龙的娘舅方耀祖。她就走了进去,把吴士龙的情况告诉了一番,没想到耀祖眼睛一亮,说道:“好啊,龙龙这孩子聪明,就让他画画吧。”

  “画,去卖给啥人?”

  “我有个伙计姚惠林,你也晓得,他现在不吃布饭了,在崇德开了一爿铅画店。生意很好,让小龙去学画铅照,不是顶好末。石门镇上还没有一家铅照店呐。”

  经方耀祖一说,范氏心里一亮。“好!”范氏站起来说,“七倌,你给我写张便信。”范氏是当机立断的人,又回到“万顺生南货店”,与炳荣嫂交代了一番,把孙子带回家,儿子媳妇都同意。

  第二天,方莲珍给儿子穿上一件新做好的列宁装,那时刚过正月半,天气尚寒,头上给他戴了个八角解放帽,又把儿子最喜欢的《芥子园画传》放在小藤篮里,把换替衣裳用一个新的蓝印花包袱打扎好,让儿子背着,把他送到对过的快班码头。一路上跟儿子说:“你到了崇德,可住在大姨家里,她家是在北大街132号,你可叫大姨陪你到先生店里。这包钱你放好,交给大姨买蹄子,拜师的规矩。”方莲珍走了一阵又说:“噢,对了,还有,你抽空还可以去看看慈伯。”

  “慈伯是谁?”

  “他是你外公的表弟,他叫王羹梅,画画,他比你外公要画得好。”

  “真的?!”吴士龙心里乐滋滋的。

  “听说他是崇德县中的校长。”

  “我怎么称呼他呢?”

  “我想想看,”莲珍心里排辈了一下,说,“他排行第五,跟你外公并辈,应该叫他五爹爹(桐乡人称呼祖父叫爹爹)。”

 

立志当画家

  就这样,吴士龙告别了母亲,上了机船快班,来到了崇德县城。那是一九五五年初春,是他第三次来县城,前两次是考初中时来过。

  吴士龙很快就找到了大姨家。大姨是吴士龙母亲的四姊,叫方世敏,姨夫费西畴一直在上海一家公司当财务,很少回家,她儿子鸿祺九岁,还在上小学。家中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阿公费春波,老人很慈祥,问吴士龙道:“龙倌,你贵庚多少?”

  “今年十五岁。”

  “有何贵干?”老人开始口吃起来,后来才知道他是崇德有名的“费疙嘴”。

  “我是来学画照生意的。”吴士龙把娘舅的介绍信交给了大姨。大姨说:“姚惠林就在前面,很近。现在还不到十点钟,大姨先同你过去见面。”

  出了门,没跑上几步,大姨说快到了。吴士龙抬头一看,见一靠街玻璃门窗上有“时代画室”四个大字,下面两边挂有几只画好头像的镜框,吴士龙能认出来的一张是梅兰芳西装胸像。进店门是右边的一扇单门,大姨在前面先进去,就说:“惠林,你看,这孩子你还认得?”

  “喔!下塘龙龙么,长得这么高了。”

  吴士龙笑嘻嘻地叫了声:“先生。”

  方世敏立刻递上介绍信说:“是耀祖写的。”姚惠林一看就说:“好!我知道龙龙能画,很聪明。”他点着头说,“我用得着。就是晚上睡觉……我这里地方小。”

  “睡在我家,这你放心好了,过来又近。”方世敏接着说,“明朝一早来拜师,今朝就让他定定心,我去理出一间小间让龙龙住。”

  吴士龙就随着大姨回去。吃午饭时,他跟大姨说要去看王羹梅五爹爹,大姨说:“好,你快点吃,吃好我们马上去。五爹爹是校长,事情忙,怕他吃好饭,马上要回学校。”

  王羹梅原是石门湾“王恒泰米行”的少东,又是原国民党崇德县县参议,他原有五百多亩租地,在一九四八年,即解放前夕,他早已把租契借据当着佃户一一烧毁,米行及栈房统统卖光,并且退了国民党党籍,带着他的小老婆及一子一女,来到崇德,租了他住在上海的姐姐蔡家的一幢小洋房住着。由于他古汉语很有修养,就在崇德县中谋求了一个语文教师。其小老婆弹得一手好钢琴,嗓音甜美,在中学求了个音乐教师。解放后,王羹梅既无土地又无房产,而且已退出了国民党党员。调查一下民意,他没有恶劣的行迹,故口碑又好,但他过去的名声与威望还是很大的,人民政府还是把他评为“开明地主”。王羹梅总算松了口气,但有着地主这顶帽子,还是心有余悸,拿出了一盒金条,捐给中学作建设经费,故此他,在崇德县中还是德高望重的。原来那位国民党员的中学校长,解放前夕已逃往香港,人民政府就任命王羹梅为县中校长。王羹梅兢兢业业地一心扑在学校里,努力把学校搞好来,把他有生之年的全部精力投入于教育事业。他不抽烟不喝酒,唯独爱好书画,历年来购买的几箱子名人字画就藏在这所小洋房里。他时而取出来欣赏一番,或者临摹一回。

  当吴士龙随着大姨来到河东一幢小洋房前,正好有一个穿着夹旗袍、长波浪披肩、大眼睛、五十左右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张望。方世敏遂即喊道:“五婶妈,慈伯回来了么?”

  “喔,世敏,我正在候他呀。”那人一笑脸上就出现两个酒窝,“我今朝上午呒不课。”又指着吴士龙问:“你同着这位是……”

  “八娣的儿子,龙龙。你看,这么大了。”吴士龙母亲排行第八,故称八娣。

  “喔,莲珍的儿子,我好几年之前看到时,记得有一个小辫子。现在是个小伙子啦!”

  “他要来看看五爹爹,”大姨又对吴士龙说,“快叫五娘娘。”吴士龙接着就叫了声五娘娘。

  “好,进来,进来。”五娘娘又说,“想不到龙龙这么大了,我们这些人是应该老了。”

  进得里面,见客堂间很宽畅,朝南壁上挂着一幅任伯年的《寒林牧归图》中堂,对联是行楷,吴士龙认得,上联为“蝉声驿路秋山里”,下联是“草色河桥落照中”。

  吴士龙在看画,大姨跟五娘娘在谈家常,当然也谈了吴士龙的事。正说着,外面有脚步声响来。

  “慈伯,你回来了。”

  “哎,世敏。这位是啥、啥啥人?”王羹梅有点口吃。

  “下塘莲珍的儿子。”五娘娘说。

  “五爹爹。”吴士龙连忙上去称呼他。见他六十左右,中等身材,面目清秀,加上一副金丝边眼镜,很文气。

  “噢,是龙龙,我晓得,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画画。”

  “好,龙龙,”五娘娘说,“先让五爹爹吃饭。让伊吃好饭,你再来同五爹爹聊天。现在让大姨同你到后花园里看看,等会我来叫你们。”

  吴士龙跟着大姨,穿过一段走廊,来到一个半亩大的小花园。方世敏轻轻对吴士龙说:“五爹爹有个怪脾气,若有人看着他吃,就吃勿进去。”

  这花园里的花,虽然还没有开,但有一股清香味。方世敏说:“龙龙,你看,兰花开得好来,香得和顺来。”这是吴士龙第一次见到真的兰花,觉得此花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芥子园画传》里有这么多人去画它!在朝南墙根假山边有一棵牡丹,已结花苞。方世敏说:“这是墨牡丹,不多见。”

  “是开黑花的吗?”吴士龙好奇地问。

  “不,带点红,是深紫色的。”

  方世敏点着一棵枝桠交错的尚未发叶的树,对吴士龙说:“这树开木笔花,很好看。不过它的仔有剧毒,你晓得就是。”

  他们看着看着,大约半个小时后,五娘娘过来了:“龙龙,五爹爹吃好了,你过来。”

  回到客厅,见王羹梅在隔壁书房里一只摇椅上慢慢摆动。“老头子胃不大好,饭后要摆动一番,帮助消化。”五娘娘又对吴士龙说,“下午五爹爹不去学校,他很喜欢你,要跟你讲些画图经头。我去学校打个招呼,先走了,下午有音乐课。”

  “我也要走了,让龙龙定心听五爹爹讲。”方世敏又说,“龙龙,你五点钟之前一定回来。”

  “不,让伊吃得夜饭走好啦。”五娘娘说。

  “勿要,让伊回来吃吧,不能麻烦你们。”方世敏说。

  她们走后,吴士龙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画稿,皆是《芥子园画传》上的山水、花鸟。这些画画在白报纸上,像八开那么大小,有五六张。王羹梅接过画,细细看了一遍说:“龙倌,你画得很像,但是笔力不够,以后,你得用宣纸来临摹。西寺前的范长裕纸课店里有得卖。你是照着康熙年间出版的王概本么?”

  “是的。是外公给我妈的那套。”

  “那套书我也有,但已经落后。因为是木刻本,笔致很僵硬,对初学的人来说,很难得着笔法。”王羹梅立起身来,在书架上拿下一叠书,他翻开书道,“龙倌你看,这是光绪年间出版的巢勋临本。”

  “也是《芥子园画传》?”

  “是啊,它是石印本,虽没有浓淡,但他的笔触还是很自然,不走样,初学者学起来不吃力。”

  “它没有彩色。”

  “是啊,那没有办法。待将来印刷术发达了,龙倌你可临摹一套有浓淡彩色的。”王羹梅笑了。

  “我来吗?”吴士龙有点不好意思。

  “来的,有,有啥勿来?”王羹梅说话结巴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相信,自己来,就—一—定—来。”

  吴士龙把巢勋本小心地翻看了一会,说:“真的比我这套要好。”

  “你喜欢么?”

  “嗯,喜欢。”吴士龙笑着,心想难道五爹爹能送给我。

  “龙倌,你喜欢,五爹爹就送给你了。”

  “谢谢五爹爹。”吴士龙兴奋得脸都红了。

  “龙倌,你要搭我立个志。这一生,你,你就是要当—当—一—个—画家。”王羹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盯着吴士龙,看着他那双乌黑铮亮的眼睛。吴士龙扪着嘴,顿了一下头。

  “我相信,你,能成功。”

  王羹梅接着又说:“你家里,你外公画的画还在么?”

  “在,我常常拿出来看。”

  “是啊,常常看看是好的。不过你外公画的还不算最好。你要多看好东西。”说着王羹梅站起来,叫吴士龙一起上楼。

  在楼上房中挂有一堂蒲作英的墨竹。

  王羹梅说:“这画是清朝晚期一个嘉兴人叫蒲华的,人家叫他蒲邋遢。此人我见过,人虽有点邋遢,但画面却有一股清气,因为他有学问,故此,他画出的画,笔笔含蓄,刚柔相济。”

  这时的王羹梅像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口吃,他又转向吴士龙说,“所以啊,你要多看书,多看文学书,读读唐诗宋词。我知道你算术不好,考不上中学,家里成分又不好。哎……不要紧!考不上中学就意味着没有机会进大学。不过大学毕业没花头,只不过是掌握了一套准确的自学方法,仍须不断努力钻研,才有成果,你没机会进大学,没关系,只要你比读大学的人多看书、多写字、多画画,同样你若掌握了一套准确方法,再加上不断努力钻研,你终归会出成果的,说不定会比读大学的人强,在他们之上。人要自强不息!世界上很少有一帆风顺的人。”

  王羹梅呷了一口茶,又顿顿实实地对吴士龙说:“龙倌,你得看书,看书,只有多看书,才是上进之道。”这段话吴士龙到老不忘。

  接着,王羹梅又从乌木箱里拿了出来几件画:任伯年的牡丹双鸡、吴昌硕的梅花、吴石仙的江城夕阳,最后他拿出两幅山水,用叉头挂了起来说:“龙倌你来看,这一幅是吴伯滔画的,这一幅是吴待秋画的。他们是父子俩,是崇德镇上人,都已故世。我喜欢其父亲吴伯滔的画,你看,笔头松溜溜,用墨又滋润,有书卷气。”

  “啥叫书卷气。”吴士龙好问。

  “哎,书卷气就是笔有尽而意无穷,用笔很清逸,不霸道。你看,这幅他画得不是很繁密,他松紧有致,有意境。不像他儿子吴待秋画的,虽繁茂而不空灵,一般以为丰实,里相东西多,所以缺乏书卷气。”五爹爹讲得顺顺溜溜,接着又说,“你晓得为啥?因为吴待秋不读诗词,只知道一天到晚地画。不像他父亲吴伯滔,看书、有学问。”吴士龙记在心中。

  “五爹爹你画的画给我看看,听我娘讲,你画得比外公好。”王羹梅笑了,说:“画得并不好,但自己蛮得意。”说着,他从写字台抽斗里拿出一幅小品来:画的是两只粽子,其勾线清朴用色典雅。遂问吴士龙道:“龙倌,你看看,哪一只是肉粽子,哪一只是夹沙粽子。”

  吴士龙一看,马上就指出来了。即说:“我看不是像不像粽子,五爹爹你画神了,比真的粽子有味道。”

  “所—所—所以呀。”王羹梅又口吃起来,“画画要画得好,并不是靠临摹别人的画,而是要多观察真东西。”停了一会,王羹梅胀红了脸说,“当—当—当然,临摹也很重要。掌握技法,还是要靠临摹。你还得临帖,毛笔字写不好是不行的。”吴士龙句句听着,真使他豁然开朗,对五爹爹说:“我记牢,谢谢五爹爹。”

  房间里的时鸣钟敲了五下。吴士龙忙说:“呀唷,已经五点钟了。五爹爹我要回去了,怕大姨等急。”“那好,我就不留你了。这套巢勋本你带去,得好好临摹。你等一下。”王羹梅又从书架上翻出一本柳公权字帖,遂说,“龙倌,这本帖送给你,可先用薄薄的连泗纸蒙在上面,用小毛笔勾出空心字,然后用中楷笔填满墨,这叫摹,临摹,临摹,得先摹后临,就事半功倍。这是古训。”王羹梅又把吴士龙送到门口,结结巴巴地说:“在姚惠林那边画擦笔铅画,是无所谓的事。不过学会了,可以混口饭吃。这种画,我也玩过,很简单,只要细心就是。”他回身指着内堂说,“你看,我父母亲的两张像,是我用擦笔炭粉画出来的。”

  吴士龙高兴地回到费家,见大姨已等在门口,旁边一个小男孩奔来叫:“龙哥哥,你的床铺,姆妈同你搭好了。”这是吴士龙的表弟费鸿祺,也是好几年不见了,他们携着手,很是亲热。

  吃好晚饭,吴士龙在电灯光下看画谱,他兴奋得无法入眠。那时,石门家中不比这里好,还没有装电灯。

  第二天早上,吴士龙是被大姨叫醒的:“我已买好一只新鲜蹄子,快吃好早粥过去行拜师礼,快起来。”

  到了“时代画室”,出来接蹄子的是一个烫短发、大眼睛、小圆蛋脸的女人,方世敏对吴士龙说:“这是师母。”吴士龙笑着叫了声,又在姚惠林面前跪着叫了声:“先生。”姚惠林立刻说:“喔唷,起来,起来,现在勿行这套啦。”又说,“今朝,让龙龙先在边上看我画,我会边画边讲。”大姨说了声:“龙龙你用心看,我就去了。”

  吴士龙见旁边上还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师兄,在打九宫格,并用HB铅笔,在格上勾头像轮廓,他不时地在看放大镜下面的照片。再看先生,他也在看放大镜,并在勾好头像轮廓的铅画纸上擦炭粉,先生一边擦一边说:“要由淡到浓,一点点加浓,要耐心,不能急。”

  上午,不时有人来催拿画像,还有拿照片来要画像的。

  吃过午饭,吴士龙对姚先生说:“先生,下午我想画一张试试看,好吗?”“喔,不行,你师兄克明,他三年了,我还是不让他画。你只有半天,笑话。”克明师兄瞟了吴士龙一眼,露出轻蔑的一笑。由于这一笑,便把吴士龙激了起来,即说:“先生,我有把握画得像,你让我试试,倘使我画坏了,这张铅画纸,我赔钱。”姚惠林一想,不错,吴家有钱,就让他画吧。

  “好吧,待我拣一张年纪大一点的,画起来容易像,年轻的,要画得像有难度,因面部特征少。”姚惠林找出一张乡下老太婆的照片,说:“好,就在窗口这张小桌上画吧。九宫格,放大镜,这里有一套用熟了的擦笔,你用吧。不懂就问。”

  吴士龙把照片夹在九宫格玻璃上,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几十行格子,他觉得不需要太多格,就粗略地打了五六行格子,很快地把轮廓勾好,就动笔擦起来。他很聪明,先找了一张废画纸试擦了一番,觉得顺当了,便直接画起来,一句也没有问。大约四点钟左右,他把残留的铅笔格子线用橡皮擦掉,就给先生过目。

  “喔,像倒很像,但是,你在明暗过渡的地方,太硬,你得用棉花球轻轻擦一下,让伊和顺一点,看起来就舒服了。”先生露出了笑容,他拿出棉球,细细地修饰了一番,留着几个部位让吴士龙去完成。

  结果到了五点多一点,一幅头像画成,先生把它用夹子夹在沿墙壁的铅丝上。

  第二天上午一早,吴士龙刚到画室,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进来,对挂在墙上的老太婆画像直叫:“喔!我娘画得像来!”接着对姚惠林说:“先生,多少钱?”

  “三万元(合现在三百元)。”

  “好,我给你。”

  姚惠林自然很高兴,对吴士龙说:“我不要你快,你要画得仔细,你一天画一张就是了。”又对他的大弟子说:“克明,你一天必须勾两张格子稿。”

  “先生,我画的照像还是我自己打格子。”吴士龙接着说,“我自打格自己有数。”

  “啊!你这呆佗,我想让你轻松点!”

  “不用不用,我喜欢自己弄。”

  就这样,吴士龙每天画一张。方世敏过来看了也高兴。晚上在电灯光下临摹巢勋本《芥子园画传》,三天来,他已画了十多张,想拿去给五爹爹看,打算第二天吃过午饭过去。

  想不到的是,次日上午九点钟左右,方世敏急匆匆过来说:“不好啦!慈伯捉进去了。”

  吴士龙直跳起来:“不可能吧。”

  “真的,茶馆里都在讲。我听着后就去他屋里,五婶妈在哭,说是人家诬告他,讲伊出卖共产党。”吴士龙马上站了起来,向姚先生请假,说:“我今朝一定要去看看五娘娘,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惠林说:“好,那我同你一块去,王羹梅做人不错,刚解放那年,我到石门你娘舅布店里寻个饭碗,也是王羹梅介绍过去的。”

  他们来到蔡家洋房,五娘娘在发呆,书房里翻得一塌糊涂。她把大门关上,细细地讲述了一番。

  王羹梅在石门湾的家产是数一数二的,他父亲曾三次被周边的土匪拔过财神。王恒泰老东家为了保身家,让儿子加入了国民党,由于他为人正直,并有才华,故他便列入了石门县党部参议员。那时日伪期间的维持会会长祁秋繁,是个五毒俱全的人,经常要向王羹梅借钱,其实是有去无回的。在解放前,祁秋繁又要向王羹梅借五十大洋,但王羹梅一个子儿也没有借给他。故此,祁秋繁怀恨在心。解放后,那些国民党人一个个地入狱,在狱中都传开了,王羹梅是开明地主,共产党很宽大他,并当上了县中校长,生活很优裕,与小老婆两人住在蔡家的花园洋房。所以祁秋繁一类人很是妒恨,只想寻找机会去弄倒他。

  就在这段时间,纺织部副部长张琴秋回老家石门湾,要调查一下她的胞妹共产党员张兰被害的原因。同时查问石门镇的两位地下党员陈丹墀、池菊荘的被捕原因,最好的线索是从监狱中提问那些石门镇伪职人员。当张琴秋提问祁秋繁时,祁一想机会来了,便道:“这事不好说,他现在红得要命,人民政府正重用他。”

  “你大胆说好了,迫害革命先烈,不管任何人都得严办。”

  “这事跟王羹梅有关,当时他有探子,官又大,他一句闲话,说了算。”

  “你有何证据?”

  “我官小,不知细底,你问他就清楚了。”

  就这样,立即逮捕了王羹梅。

  其实,这两件事都跟王羹梅不搭界。前者,张家也是有身价之家,与王家有往来,王羹梅绝不会去迫害她,最多劝导一下而已。后者,陈、池两位也是石门镇上富家之子,与王家又是世交。再说王恒泰是商界之列,唯有伙计职员,根本没有什么探子。还有一事可证实王羹梅无罪:解放前夕原来的县中校长是国民党党员,劝说王羹梅一起避居香港,王说:“我勿做亏心事,没必要走。我相信共产党会拎得清的。”这段情节是后来方世敏对吴士龙说的。五娘娘又说:“想想真后悔,到了香港就没事了……就是你五爹爹掉心不下这两箱子书画啊!”说罢泪流满面。

  逮捕时,先用绳子把王羹梅扎扎实实一绑,老头子如逢晴天霹雳,一下子垮了,说话本来是口吃,结结巴巴得要命,一个通宵审讯下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王羹梅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哪能经受得了这样的折腾。他不开口不吃东西,五娘娘买了一碗汤团送进去,他碰都不碰……

  姚惠林安慰了五娘娘说:“事情总弄得清爽。你自己保重。”他便与吴士龙回转了。又隔了一天,上午十时许,方世敏又急匆奔进来说:“这下完了,布告贴了。慈伯判无期徒刑。现正在浒弄口茶馆门前宣判。”

  吴士龙与姚惠林、大姨等人,急切切奔往浒弄口,一看人头挤挤,吴士龙一人钻到前面,见五爹爹双臂反绑着,头颈上吊着一块牌,写着“反革命分子王羹梅”,他没有戴眼镜,脸色灰青,人倾斜着,有一面一个背枪的兵携着他,站在用几块店板两条长凳铺起来的台上。吴士龙挤到了前面,见他两条腿在哆嗦着,吴士龙胆子很大,压低了声音叫了两声“五爹爹”,王羹梅渐渐睁开眼,见到吴士龙在叫他,眼泪直淌了下来,扭动了一下嘴巴:“五爹爹……冤枉。”声音很微弱,但被边上的一个兵听到了,喝叱道:“不许说话。”那时过来一个兵,把吴士龙拉到了边上。吴士龙此时看到边上还有三四个在台下站得规规矩矩的人,脚边还放着包裹,一会儿听到一个站在台子上的人宣读判处王羹梅无期徒刑,判处祁秋繁检举有功,当场释放。吴士龙这才看清了祁秋繁那家伙,个子不高,脸色黄白,扁而瘦。他背后的一个兵拉了他一把,说道:“你回去吧。”此人弯下身子背起包裹,挤了出去。立即有人指着他的背影唾了口水,骂道:“晦气东西,起泡货。”此人肯定听见,遂夹着身子,速速离去。

  此后不到一月,王羹梅死于临平劳改农场,连尸体都没有领回。

  当王羹梅死后三个月的一上午,快九点钟了,祁秋繁的阿哥祁三喜,没见其弟起床,便进房探问,祁秋繁即道:“阿哥,我要走了。”

  “到哪里?”祁三喜惊讶地问。

  “阎罗大王那边。”

  “出空(讲梦话),你昨晚上不是好好的。”

  “王羹梅来过了!”

  “你又出空了,王羹梅拖牢洞死了。”

  “不。他刚才还站在房门口催我。”

  “看来我得去叫个医生。”说着,祁三喜往外去叫医生了。当他叫了西医冯熏陶,来到祁秋繁床前时,此人早已断气,并且双手双脚都交叉着,好像是被人捆扎了一样。冯熏陶观察了其瞳孔已散,即刻退出。

  因石门镇不大,此事立刻传得家喻户晓,此为后话。顺便带上一句,纺织部副部长张琴秋在文革时坠楼身亡,人们发现脚上只穿一只袜子,似乎不像是自杀。

  再说我们的主人公吴士龙,由于五爹爹的突然死亡,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晚上也没有好好临帖,夜里又睡不好觉,白天画铅照也没劲,一心想回家。当然回家有几种原因,一是,觉得这种画不深奥,就这点,会了。二是师兄作梗,因为妒嫉,常常使他找不到主要的擦笔,只有先生要,先生有点怀疑他拿走。三是师母要喊他去洗菜,拎水。但先生不让他去,叫他自顾自画,师母就掼罗柱(什么都不干),往娘家跑,先生就跟她吵了起来。再说,吴士龙在自己家里,从来也没有碰过这种双活。所以他决定回家,以免给他家带来不愉快的争吵。

  吴士龙这一走,他走掉了一个居民户口,他走进了二十年苦难的农民生活。然而却自觉地走进了一条通往绘画殿堂的阶梯。故此,他必须感谢他的师兄,感谢他的师母。

送货方式 售后服务 付款方式 包装运输 合作加盟 退换声明 版权声明 购物流程 团购
保密安全 企业文化 保真声明 常见问题 法律声明 本站章程 VIP服务 建议投诉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广告联系 | 友情链接 | 联系方式 | 意见反馈 | 欢迎加盟 | 业务联系
版权所有:九州书画网 技术支持:通达网络 本站常年法律顾问:河南长庚律师事务所 张红卫律师
 直销电话:  电话:18003932399 13903933796 0393-4878427 联系人:方先生
豫ICP备11008041号-1